现在刚结束,一切都刚结束。想到一首歌,像梦一场,早知道是这样像梦一场,我就不会把我的港澳通行证也放这桌上。
现在摸键盘的手,纹逢和指甲盖里,好像还残留着肥皂泡沫无法取缔的烟炭色。这场火灾把今天变成拉长的一天,从早晨七点半开始,有许多电话进来和出去,有许多人踏进房门然后离开。
反想自己的亲身经历,想把它记下来,一是提醒自己来日里惜福惜命,二是吃一堑,也应潘警官的邀,给没吃过堑的人长长智。希望大家别要经历,或者处理得比我妥帖。
我是怎么发现家里起火的?
今早七点半吧,或者是更早。那个时候我还在床上,逻辑上也不到醒的时间。然后因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迷糊间醒了这么一回,后来才知道这一回是救命的。我听到霹雳啪啦的动静,起初还怀疑是雨点子大了,落在金属窗框上发出的声音。后来鬼使神差地,我还是决定出去看看,一走到卧室与客厅接壤的地方,就傻了。任我五百度的大近视,也能把眼前的场景看得真切:一团火在那里颤着,不是那种煤气灶台释放出来的聚拢的火团,是散开的。
我意识到我整个茶几几乎都被烧着了,视觉传递到大脑传递到手,一下就乱了。下意识就是去找三件东西:近视眼镜、手机和下楼能穿来见人的短裤。真的吓人,手机就只留10%的电,很争气地让我一连串接通了消防、派出所和要关照的人。
我打119说,我家着火了,我家住哪,你们快点来。他们叫我赶紧撤离,别管别的,别救火,去联系物业,疏散楼栋其他住户。派出所联网了,打给我,我又说,我不知道起火原因,他们叫我下楼,人没事。7点43分打的119,7点52分来了七八个消防员。我跟他们一起挤到电梯里,他们不说话,有的揣着不具名灭火器具,有的提手稳着摄录机。恍惚像拍电影。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跟上去,十分钟过去了,谁知道屋里烧成什么焦样。可是我又不自觉地跟了他们,拿钥匙开门。烟在我弃门而去的时候还是灰白色的,到了这会,钥匙一经拉拽,深灰接近于黑色的浓烟就统统从房子里头跑了出来。于是我很怂地跟着物业钻进电梯下了楼。再把我叫上去的时候,火已经没了,浓烟还在没完没了地散。这时候才有人开始透过楼梯间往下探视,哦,这里着火了啊。他们跟我说,“这屋里的衣服啊,你试着洗洗吧,不行就都得扔了。”“幸好你快,浓烟再重几分,人就交代进去了”。“福大命大啊。”“窗多开开,这些日子你别住了。”
不时有派出所民警找我了解情况,我始终觉得自己还算镇定,一二三四五也拿捏得清楚,他说不会写我的名字,我提笔写,那会才发觉,手已经哆嗦得不成样了。低头看眼自己,上身是睡衣,下身是条昨天换下的牛仔裙,外套是后来消防员好心给取的西装外套,脸皮是煤球一样的涂色。脚下一双平日给保洁阿姨蹬的拖鞋,再回去看,家里其他拖鞋都烧卷了边。
很多物件都成了还原不去的尸骸。
这是盏想把自己吊死的灯。
这是支万宝龙的红与黑。
感谢这场火让我看到了电路和笔的芯。而把众人都送走以后,我10%的手机就活最后一口气了。联系专门打扫疑难杂症的,局部装修改造的,还要推掉今天原本的安排,构想以后的沙发和墙纸式样。这一经,我人是没电了。
不说大彻大悟吧,也算劫后余生,有点感想和建议:
1.我算是充分明白了那句,地震从新闻事件和贯穿人类历史的记忆来说,就是一次地震。但对于每个亲历者,每个受过伤害的家庭来说,它又是千百次事故,千百把利刃。没体会过的人不会懂,很多事情,痛是什么痛。
2.我为什么不在火情第一时间采取措施?很简单,因为我不敢。发现的时候,火在茶几上烧着,已经窜到差不多鼻翼的高度了。怕火怕烫,烧的势头又猛,要我在那个时候接近火苗盖棉被,我着实没底气。这事就跟搭救溺水者一样,救得好是英杰,不慎可能也落难,要量力而行。但警官说了,假如可以,可以把家里的被毯焖湿,捂住燃烧物体,那就后面什么事都没了。
3.警官说了,着火以后应该第一时间去切断电源、煤气,别第一时间去开门窗。自我批评,我是怂兵,拿了钥匙就跑。
4.把家中拖线板换成飞利浦的,每个插眼都有独立操纵的开关。关于电的东西,都要肯花钱,上心当心小心。要备个灭火器,去专业渠道买,虽然淘宝也有,但是别买。
5.我一直很信命这个东西。我跟Yvonne说这事,她说,惊了,昨天夜里梦到火灾,原来是你。旁人听了也都是一怔,你怎么回事,要不要紧,人没事就好,必有后福。我也乐意听。现在看来很多事情都未必是坏事,我因为忙把我家小浪荡拿去朋友家寄养,睡眠浅容易受杂音影响惊醒,都不是坏事。否则就没有我现在,拎了家里唯一一件深灰色于是看不出落灰的半袖,还有一台电脑,一落洗漱,就跑去酒店投宿的折腾了。一句俗话,活在当下,做个好人。
6.无常是日常,如果你别来无恙,只好怪时间还不够长。现在我成了我们小区”红人“了,上到分管派出所对接民警,下到保洁,无人不识。昨天我就不会想到有今天。下楼碰见小区保安,“你说巧不巧,今天忙到现在,车库一女司机误把刹车当油门,半个车头怼进墙里,都毁了。“这都是料不到的。独立生活,过具体的日子,才能把每段经历都变得不可惜。
喝酒压惊,一杯敬今天对我热心耐心的公安、消防,一杯敬这只陪了我十年壮烈牺牲的白熊。生命里有些日子值得挂记,有些事件值得铭记,有些人值得惦记。小白给我寄来几件过度的衣服,插空说,你真是个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