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广业死的时候正是七月,臭气一股股的从窗户里飘出来。他们觉得奇怪这疯子怎么好几天不露面了,敲门没人应就破门进去。一看已经腐烂了。
我呢是住在他家楼上的,以前电视上放过一个动画片版的《唐吉可德》我觉得他的扮相就跟那唐吉可德似的,只是手中的长矛变成了拐杖,头盔变成了洋帽子。而他的脸呢长得就像旧时学校里挂着的高尔基画像,一脸的骄傲与不忿。
院里的孩子都怕他,却又都想认识他。因为他比起那些面无表情行色匆匆的大人有趣太多。其实孩子就像猫,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又都躲躲闪闪的。王广业的性格古怪,那时候的广场还没有人跳广场舞,王广业高兴了就去唱个《我的太阳》只是唱的并不好听,却又极付感情。他们视他如空气,孩子们都笑他。如果兴致高的话还会朗诵个歪诗。博得凑热闹的孩子一通叫好后就心满意足的回家去了。亦或者一语不发的坐在路灯下拿着个本子写着什么,有人问他“王广业!你写什么呢?”他说“我写诗呢!”
王广业的家住在一层,阳台后面杂草丛生堆满了旧家具,夏天哪里长满了葎草。那种植物现在不太多见了根茎比较粗糙如果不留神走过去会被划破皮肤。我放学的时候喜欢拿着木棍砍他家后院的杂草,这游戏实在有趣,砍高兴了能砍到天黑。棍子上全是绿色的汁液就像剑上的血。或许这种行为是一种出自人类本能的某种嗜血情节,那种砍杀的快感让我兴奋异常。他有时候就忽然从屋子里钻出来要拿拐杖打我,可奈何门前被植物团团围住无处下脚只能伸着脖子骂我“王八蛋!”。我并不怕他,看他生气了就嬉皮笑脸的跑掉。
葎草的生命力极强不拔掉根茎一个星期又长回原貌,所以在夏天的时候我一有时间就拿起武器去进行砍杀。而他的态度也每周不同,有时怒斥我混蛋,有时候一脸欣慰的表情,晃着身子看着我,并且鼓励我砍得卖力些。我一边卖力地砍,他一边说着怪话。两人都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在草木枯萎的冬季,王广业家的后院就更有趣了。孩子们用那些旧家具搭成碉堡,主体结构用桌子完成再加上木板,砖头等物品加固,使其坚固无比,用来打雪仗是极好的。这“房子”还能分上下层,桌子底下是一层爬上去又是一层,躲在里头有一种安全感。冬天的王广业是无精打采的,他好像忽然失去了活力一样。扮相依旧如故只是换了一双厚实点的棉拖鞋而已。他也不再呵斥我们,偶尔会出来露出脑袋张望张望。然后一语不发的缩回屋子。而过不了几日我们的碉堡就要被他偷偷掀个底儿掉,于是我们再重新搭好,他再偷偷破坏。他就这样默默跟我们打着游击战,直到下一个夏天的到来。
有时候他们在教训孩子的时候,就说你小心长大了跟王广业似的!似乎王广业的名字成了一个羞辱性的代言词,意味着成为他那样的人就要被扔到垃圾堆里去,就要被人耻笑。
而怎样才不会被耻笑呢?我不知道也不敢问。
最后见到王广业的印象是这样的,我的朋友叫我出去玩,我跑下楼的时候他犯坏用脚去踹王广业家的木门,踹的极响见我快下楼的时候他便躲起来想看我洋相。果不其然我正好被王广业抓个正着,只是这次他出奇的平静就那么看着我,我扭捏了一会儿对他说“不是我干的。”他没说话依旧那么看着我,这目光让我很不舒服。一低头溜走了。
几天以后王广业就死了,他们似乎并不意外。后来他那间房子也一直没有人住尸体被拉走以后里面的家具依旧放在那里。再后来他家的玻璃也碎了,窗帘飘出来台灯依旧放在窗户旁边。对门的人觉得晦气在门前插了艾草,那艾草迅速的干枯成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却一直在门上插了许多年执行它所谓的使命,然而最终还是被清洁工收去了。人们也就把王广业这个人彻底忘记了。
只是最近我又想到那个关于羞耻的问题来了也就想起了王广业,而这个问题似乎对于他们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