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梅,今年49岁,我是县城事业单位的职工。
我家在农村,我6岁那年父亲由于一场意外事故去世了,撇下了母亲和我们三个孩子。
我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一个农村妇女没了丈夫,拉扯着三个孩子,日子过得很苦,也很难。
但是该过的日子一天都不能少,那几年多亏了大舅和二舅经常来我们家帮着干活,出了很多力。
一年后,大姨领着一个陌生的大伯来到了我们家。
大伯的老家在外地,离这里有100多里路,大伯有一个亲戚是大姨村里的,他们一撮合就让大伯来到我家,和母亲一起过日子。
大伯年轻的时候,由于家庭成分比较高,(其实他们家也就是有十几亩地,而且还都是山岭薄地,大伯的父亲被定性为富农。)在那个讲究成分的年代里,大伯的婚事就被耽误下来了。
就这样,大伯在我们家留了下来。
当天下午大伯在我们家吃饭的时候,他有些不好意思,坐在一个交叉子上,离饭桌子远远的。
母亲拿起一个软乎煎饼,拿起一双筷子,一把塞到他的手里,说吃吧,趁着热乎赶紧吃。
我看到大伯低了下头,他的眼睛似乎红了一下。
第二天,我们这里逢集,大伯领着我们去赶集,那时候集市上没有卖成品衣服的,他给我们兄妹三个人都扯了花布。
当天晚上,母亲就在煤油灯下,赶紧给我们缝制衣服,母亲心灵手巧,一晚上的功夫,她没睡觉,就把我们三个人的新衣服缝制起来了。
几天后,母亲和大伯一起下厨房,用猪肉炖菜,我们三个人都穿上了新衣服,围坐在桌子前。
还没等大伯说话,我们三个人就直勾勾地看着锅里的肉片,不住地咽唾沫。
大伯给我们每人盛一碗肉,我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那时候,即使逢年过节也不一定有肉吃。
大伯笑着说:“从今天开始呀,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今天都穿上了新衣服,但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以后咱这个家庭齐齐整整的,我会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孩子去疼爱。”
大伯转向母亲说:“我得感谢你呀!我来到了这里,你给了我一个家。这些年我一个人过日子,虽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表面上看上去轻轻松松的,可是我心里苦着呢,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看着人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而我出出进进一个人,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呀?”
“我初来乍到,你就没把我当外人,你们待人实诚,有疼有热的,让我在这里觉得很踏实。”
就这样,大伯在我们家住了下来,我慢慢改口了,我喊他爹,但是我哥和我姐他们都不喊,他们说叫不出口。
继父在我们家里出力很大,他来的时候,哥哥姐姐都才上小学,家里的重担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自从他来到我们家里,他没让母亲再去推一次独轮车。
在我们这里,独轮车是很重要的农具。每到收割粮食的时候,我们就用独轮车往家里推庄稼。
继父没来我们家之前,母亲一个人收完庄稼,她得用独轮车推着,姐姐和哥哥轮流给母亲拉着车子。
在农村推独轮车的基本上是大男人,女人是不干这样的活的,只有像我们这样的家庭,父亲没了,母亲才担当起了男人的角色。
周围的人有的同情,但是也有嘲笑的,看我们家的热闹,母亲总是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继父说有他在,不会让我们娘四个受一点苦的,继父说到做到,地里的农活,只要他能干的不会让我们插手。
继父对我们的学习都非常重视,但是哥哥姐姐读完初中之后,他们都没有考上高中,就回村务农了。
眼瞅着哥哥的年龄大了,要盖房娶媳妇了。母亲犯了愁,这些年家里也没有攒下钱,可是继父说别愁有我呢。
从那以后,几乎每天都去我们的后山上推石头盖房子,天长日久,他一个人竟然慢慢的把墙都垒起来了。
到了盖房顶的时候。我姥姥家那边的亲戚来帮忙,一起把哥哥的房子给盖起来。
为了给哥哥推石头,继父的手磨起了厚厚的茧子。
继父又开始跟着村里的建筑队到处里干活,给人打墙盖屋,挣钱帮哥哥娶媳妇。
那时候我记得每天早晨继父早早起来,吃点饭后,他就拿上一个小包袱,骑着家里那辆破自行车,车后座绑着铁掀,匆匆地走了。
那小包袱里是母亲给他带的中午饭,经常是两个煎饼,卷上点咸菜,再放上一根大葱。
有时候母亲给煮上个鸡蛋,可是继父不舍得吃,他说鸡蛋留给孩子们吃的,我是大人吃鸡蛋多浪费呀。
终于,哥哥娶上了媳妇,嫂子进门以后要分家。继父把家里仅有的200块钱都给了哥哥家,还给了他们4袋子小麦。
而我们家只剩小半缸麦子,母亲说给哥哥家太多了,要是咱不够吃的怎么办?
可是继父说不用愁,我不是天天出去干建筑吗?还能饿着咱吗?
后来姐姐嫁到了邻村,姐姐的家的日子过的倒是不错。姐夫家是开油坊的。
而我当时上了高中,上高中考大学是我的梦想,但是我知道上高中、上大学花钱不少,而继父和我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他会心甘情愿地支持我读书吗?
继父说:“闺女,你只管好好学习就行了,钱的事算我的,保证你按时交上学费。”
继父平时跟着村里的建筑队干活 ,冬天就没活了,到处都结了冰,谁家还去盖屋呀?
每到天冷了以后,继父就开始到处打零工,挣点钱。
我们村前边有一口大池塘,里面栽满了藕,天冷了的时候才开始挖藕,继父就天天穿着大皮裤站在冷水中给人挖藕,一天挣个三十二十的。
扒完藕以后,继父几乎没有歇一天,我们村里有一家收麦草的,他们家有两辆大拖拉机外出收麦草。继父就跟着他们家干活,跟着给人家装车。
有时遇到谁家办公事,家里摆流水席,需要找帮忙的,继父也去给人帮忙,这样的活不挣钱,就是人家忙完的时候会给两碗肉菜,给几个馒头。
继父不舍得吃那些肉菜,总是把他挣来的大肉丸子送到学校给我吃。
学校里要学费的时候,继父从来没有让我为难,只要我一说学校要钱,他马上就让母亲给我拿钱,每次还得多给我十元八块的,让我在学校买个热馒头吃。
我听母亲说,继父挣回来钱以后,一分一厘的都攒着。
他说:“咱闺女上学要紧。咱在家里多花一分,少花一分都行,可是她的学费不能少一分,咱得把先把学费留出来再说。”
母亲说:“老伴,难为你了,你来到这个家里以后,天天这么劳累,现在又供咱闺女上学,辛苦你了。”
继父憨厚地笑着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看你说到哪里去了?咱现在供闺女上学,等她以后考上大学挣钱了,不就能孝敬咱们了吗?”
母亲笑着说:“那倒也是,咱就盼着闺女考上大学了。”
三年高中苦读,我没有辜负继父和母亲的期望,我被省城的一所大学录取。
四年大学,我没有再要家里的生活费,因为我实在是于心不忍,每次回家的时候看到继父佝偻的背和日渐苍老的面容,我非常心疼。
一个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在我们家无怨无悔地付出,是多么宽广而又仁慈的胸怀呀。
当别的女同学在忙着逛街,忙着看电影,忙着交朋友的时候,我在餐馆里洗盘子,在街上发传单。
我不但挣出来了自己的生活费和学费,而且每次回家的时候,我还可能给继父和母亲买件衣服。
毕业以后,我分配进了我们的县直单位上班。
自从发了工资,我没有让继父和母亲再缺钱。
我的心里,早已经把继父当做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每次回家的时候我都会买上两瓶酒,再买上点熟食肉。
继父酒量不大,就是喝一小盅酒,他喝得很慢,每次呡一小口再砸吧嘴,似乎回味着酒的余香。
他一边喝酒一边感激地说:“闺女啊,我可沾了你的光了,你再回来的时候别经常买东西了,你挣钱也不容易。”
每次我临走的时候,继父会把我送出很远。母亲站在大门口喊他回去,他总是说:“等一会儿,看不见咱闺女了,我就回去。”
我的丈夫是在乡镇上班的,他的工作比较忙碌。我的婆婆早已经去世了,公公身体也不太好,当我生了儿子以后,带孩子的问题一下子摆在了我面前,怎么办呢?
丈夫说要不雇保姆,但是雇保姆一个月也不便宜啊。我们手里也不宽裕,我和丈夫借钱买的房子,账都还没还完呢。
这时继父对我说:“闺女啊,你别愁,我和你妈一起来给你带孩子。”
就这样,每到星期一的时候,母亲和继父一大早就坐着公交车进城来我家带孩子,到周五下午的时候,他们就回家。
我知道,他们不在我家过周末 是为了不给我们添麻烦,让我们过一个安静的周末。
为了给我们省钱,继父和母亲进城的时候,总会给我们带很多青菜。
继父在家里种了一片菜园,这五天不回家,他就委托哥哥给浇浇水,他周六周末回家的时候去菜园里干上两天活。
在我们家里,孩子和姥爷特别亲,我从来没有对儿子说过这是我的继父。
孩子上了幼儿园以后,有一回下大雨,到了放学时间,继父拿着雨衣就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继父抱着孩子 ,雨衣给孩子穿着,继父淋得浑身湿透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心思着我们爷俩穿一个雨衣就行 没想到雨太大了,就给孩子穿着吧,不能淋着孩子。”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亲爹还能怎么样?
邻居们也都不知道这事,在他们看来,继父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继父和母亲在我家带孩子那几年,两代人生活在一起,我们倒是没觉得什么,但是继父一直约束着自己。
大夏天的,他在我们家一直穿着长袖的上衣和长裤子。
让他换上短袖汗衫,他就说不热,其实我看到他后背都溻湿了。
母亲小声对我说:“你爹不好意思当着你们的面穿短袖和短裤。”
晚上的时候,吃完饭继父就下楼了,他在楼下一圈一圈地转。
有时我喊他,他都不上来,直到我们睡下了,他才回到家里。
儿子上小学以后,学校在我们小区对面,继父和母亲才回家了。
到周末的时候,孩子就急着回家找姥爷,我就买上吃的用的送回家里去。
每次回家看到继父和母亲相濡以沫的样子,我的心里一片温暖。
但是让人难过的是,母亲在70岁那年,突发心脏病,在睡梦中去世。
继父哭成了泪人,他们一起生活几十年了,那份感情是外人无法理解的。
母亲的葬礼结束之后,第二天早晨,哥哥和姐姐开始整理母亲的遗物。
继父一直耷拉着头坐在床上,浑身无力的样子。
嫂子从母亲床头的衣柜里找出了一个小布包,里面竟然有一张存单。
那是一张六万块钱的存单,用继父的名字存的。
嫂子把存单拿到了继父面前,继父看了一眼,难过地说:“我和你妈这辈子就攒了这些钱。”
“你母亲活着的时候,不舍得吃不舍得喝,现在她一分钱也花不到了,你妈走了,我要这些钱没用处了。”
我当时就说:“爹,怎么没有用处?你还好好的活着呢,以后这些钱就给你养老的。”
哥哥和姐姐都没有说话。
我只听见嫂子小声说:“这六万块钱应该分给咱们三家,每家正好两万。”
哥哥姐姐都同意这样分钱,我不高兴地说:“凭什么分钱啊?继父还活着呢,把钱都分了,他花什么呀?他身体不好需要花钱的时候你们能给他钱吗?”
我把存单给了继父,他却说:“别放在我身上,你妈这一走,弄得我稀里糊涂的。把存单还是放在柜子里吧,别丢了。”
继父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
嫂子小声说:“咱娘没了,他离开这里也行了,即使咱不撵,他在咱家住得也没滋味了!”
我冷笑着说:“继父在咱家出了一辈子力,咱娘走了就得让他离开,还有良心吗?”
嫂子朝我翻白眼:“妹妹,照你说的让他继续留在咱家,眼瞅着他年老体弱,以后生活不能自理了怎么办?”
“继父生活不能自理了,我来照顾!”我脱口而出:“我愿意照顾他!”
送走了母亲,我们心里都无限悲痛,告别继父我们就回城了。
临走的时候,继父依然像母亲活着那样目送我们,他孤独的身影站在路边,知道我们开车走出好远,他还是站在那里,我的眼泪哗哗而下。
母亲去世我给单位请了几天假,想在家好好平息一下心情。
可是我在家根本待不住,眼前一直浮现着继父孤独无助的样子。
第二天我又开车回去了,可是让我纳闷的是,我家的大门紧锁着,继父去哪里了呀?
还好,我知道我们家放钥匙的地方,继父习惯把钥匙放在大门上面的横栏上。
我伸手往大门上面一摸,果然拴着红毛线的钥匙放在那里。我打开了门,屋里空无一人,看着空荡荡的家,我忍不住放声痛哭。
我不知道继父去了哪里,我去了菜园他不在,去了我们村后的那块地里,他也不在那里,他去哪里了?当天又不逢集,他也不可能去赶集呀
我打电话给了哥哥姐姐,一会儿他们都来了。
大家都不知道继父去哪里了。
嫂子在屋里转了一圈,她掀开柜子一看,存单不见了,已经不翼而飞!
嫂子大惊失色地说:“哎呀,坏事了。这个老头啊,带着钱跑了!”
姐姐说:“都怪咱粗心大意,昨天咱们就应该和他一起把钱提出来,当面分给咱们。”
我有些纳闷,按照我对继父的了解,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呀。但是事实摆在这里,我也无言以对。
不过我马上对他们表示,继父把钱拿走也是应该的,他在这里出了这么多年的力,还不值这六万块钱吗?
这时,我发现墙上的相框也不见了,以前放着一张大照片,是继父和母亲还有我儿子的合影,在我家带孩子的时候,我领着他们去照相馆拍的。
这时,大舅来了。
大舅手里拿着一个黑提包,他一进门,对哥哥说:“我刚刚去过你家,怪不得锁着门,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呀,多亏我过来看看,要不我这一趟就白跑了。”
大舅敞开黑提包的拉链,里面有三个用报纸包着的包裹。
大舅说:“昨天姐夫去了我家,他拿出来六万块钱,刚从银行里提出来的,每家两万,让我送给你们。”
“我问他为什么不亲自送给儿女?他说娘亲舅大,让我这个当舅的给主事吧。再就是他担心当面给钱,老三肯定不要。”
“他还说要回老家了,我说不能走啊,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在这里过了好几十年了,可是他说老伴走了也没脸在这里住了,虽然老三对很好,但是他不能给添麻烦。”
接过那两万块钱,哥哥和嫂子还有姐姐,都低下了头,我百感交集,急切地想见到继父。
很快,我开车去了继父的老家,我去的时候,他坐在堂屋里,他正拿着那张合影,不住地擦眼泪。
此情此景,刹那间让我泪如雨下。
他一看到我,眼泪吧嗒吧嗒地掉着,我哭着说:“爹,跟我回去,咱不在这里住,你去我家,我给你养老。”
继父说:“闺女啊,我不去你家,我住在这里吧,房子多年不住了,但是通通风就行了,你还没吃饭吧?我找点东西你吃。”
我拉着继父就走,一路上我们爷俩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掉眼泪。
如今,继父在我们家生活三年多了。
这辈子继父就是我的亲爸,我们之间的亲情已经跨越了血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