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02  你是谁

小时候觉得自己挺不得了。

有一个小两岁的弟弟,爷爷奶奶不允许他直呼我的名字,必须叫我姐姐,我就感觉自己辈分上占了优势。我是家里学生中成绩最好的一个,只要我说做作业,奶奶就不会让我干任何家务,考试前一夜,爷爷会让奶奶洗碗小声一点,不要影响我休息,我觉得自己地位还挺高。在大人亲戚们面前,奶奶总会吹嘘我的成绩多么地好,而且很听话从来没让大人操一点心,夸耀我和弟弟相处多么和睦,两个人从来不打架。虽然我知道我和弟弟也有吵架和小打闹,但我还是觉得自己挺优秀的,不一样,和别的一般的小朋友不一样。

在学校,小学成绩一直是第二名,而且我对第一名没有任何欲望。我和第一名第三名第四名这群成绩好的女孩子混在一起玩耍,偶尔会收到其他小朋友投来的羡慕又敬畏的眼光,看得我觉得有点承受不住,我对她们很友善也很端庄,显得很亲民的样子。语文老师喜欢我的作文,夸我懂事,挺照顾我,虽然爷爷奶奶给老师送了礼,但我觉得老师之所以照顾我还是因为我优秀。数学老师喜欢抽我起来回答难一点的问题或者别的同学回答不上来的问题,我轻轻松松随口一说,然后感觉自己在“万众瞩目”的艳羡眼光中坐下,感觉自己身上有一团光辉在闪耀,坐下后还闪耀了好几十秒。小学数学老师最喜欢的不是我,是我班上的一个教师子女,我就觉得这老师很势利,我不能迎合她所以不得她喜欢,想到这里,我有点为自己的坚定立场感到骄傲了。

升了本校的初中,因为语文成绩一下被老师关注,也在班上脱颖而出,但是我不是第二名了,变成了第三名。我还是不思进取,觉得第三名很好,然后就当了三年的第三。

语文老师还是很喜欢我,关注我,而且给了我一个最轻松的班干部的职位——学习委员。我只需要给同学们听写学习的每一篇课文,对,我像个老师一样,在讲台上给全班同学念听写,我想念哪个词就念哪个词,我觉得这个词生僻,可能很多人不会写,但我偏偏要念。而我单独去老师办公室,老师给我一个人念听写。那些听写不过关的同学,我还要再找个时间把他们组织起来重新听写直到他们过关。我觉得自己这个职位很威风,全班同学因为我而紧张,而我到了期末还可以拿个优秀班干部的奖状,跟那些需要做很多事的班干部们一样。  老师把我的作文拿到全班来念,把我的作业本扣下来当做字好的典范让同学们看,把考试成绩好的同学的名单贴在墙上,当然我的名字在名单里。  老师改卷时同学们喜欢凑过去看,我不去凑那个热闹,显得不那么关心的样子,然后一个同学瞪大了双眼喜气冲冲地跑过来跟我说,我的成绩“封顶”了。用“封顶”来形容我的成绩,还有那么多同学的卷子没改出来呢,我觉得相当荣耀了。  老师还让我掌管她的教学记录本,说我的字写得比她好。  语文老师还指名让我参加作文比赛,班上就我一个人,市里的比赛还是省上的我都没搞清,糊里糊涂写上去,和老师讨论一下改一改,得了个第三名。老师让我去教务处领奖状和奖金,奖金是一张书卡,里面有一百块钱。然后老师在上课前专门表扬了我,其实我当时觉得很羞耻,怎么是第三名?名次里面的最后一个。反正我觉得自己应该在哪里都名列前茅,所以得第三名觉得不对头。

然后我终于离开了承载我“无限”光辉的母校,我考去了市里那所最好的高中,录取分数线很高,好像比我们县里的高中高七十多分。但是我没有再进“尖子班”,咦~我觉得有点不适应,但是还好,“尖子班”不跟我们在一层楼,我平时也看不见。

我以为我将在平行班继续自己的“光辉”,但知道自己进去是第十七的名次的时候,我觉得耻辱而且有点愤怒。为什么前面有这么多人?我当下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回到前面去,发挥自己真正的实力。

但是事实很奇了个怪,我的成绩一直在二十名左右徘徊,后来慢慢地慢慢地,我进了前十五,心里就会有一股愉悦,进了前十就很开心。而且我觉得自己学什么都挺不错的,所以我选读了理科,在理科班,语文课的重要性仅次于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而且我的班主任的教数学的。从此我除了语文成绩和作文分数能在班里击起一小小小圈涟漪之外,其他的事,都不关我了。班上固有的成绩好老师又喜欢的朋友圈,我也融不进去了。

然后我就一边觉得这个高中生活很奇怪,一边躺在床上看电脑,窝在沙发追剧泡脚吃炸鸡喝奶茶。成绩不上不下,我就幻想着总有一天我的成绩会再次名列前茅,跟我现在名字出现在成绩单偏后的位置一样,莫名其妙地,不需要我做任何事情的。我就这样安慰自己,而且坚信着。还好我的字还受仰慕,班上的黑板报几乎每一期都有我的字迹。

那“莫名其妙的奇迹”最终也没有发生。我最后高考也没有进前十。我成绩还是那么不上不下,进了一所不上不下的大学,像现在这样。

哇大学里“怪物”就很多了,可能毕竟这里是一个省的省会城市的原因。进来的都是成绩筛选了的,都差不了多少,但,在我生命的前半部分,我人生的“光彩”可是全仰仗成绩啊。现在不说整个学校,就我们班吧,我真正近距离接触了“白富美”“不用看书的学霸”和“左右逢源的戏精”………………还有很多从小学舞蹈学乐器学国画的气质美少女,有青春美丽落落大方的小姐姐……现在也没有老师再认识我了,我在班级上也丝毫没有存在感,就连在寝室,我可能也是存在感最低的一个。也没有人再夸我的字,也没有人慧眼识珠,也没有遇到半个辨识千里马的伯乐。

我成了毫无特色,混在小河里的一滴水。我看不到自己,更看不到大海。虽然外界看起来我只是沉默了一点,但其实我自己的世界,已经是天翻地覆了。

“突然某一天我一定会再像以前一样受到大众瞩目”这样的安慰已经不管用了。我好像就是这么一个没什么特色的人,喜欢看点小说喜欢写字,但也写不出什么可以称作文章的东西,字也不能看。

无痴亦无趣。

我可能也在越来越接受自己,但我总觉得生活好像哪里不对劲儿?

我突然发现自己的目光是多么地短浅啊,凭什么那些光芒就要属于你呢?你到底凭什么呢?你天资多么聪颖吗?你多么头悬梁锥刺股吗?你爸爸是某某某吗?……都没有,你什么都没有,你一点也不出众,从外表到灵魂。

我可怜地发现,我就是个平平凡凡的人。但我也庆幸地发现,“荣耀”其实并不重要。

一个人活在这莫大的世界上,必须要有的究竟是什么?

是“定”,是揽括整个时间和空间的眼光,是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热爱,是对兴趣爱好的痴狂,才能在这时空的洪流里摸摸地占据一个角落,看得见自己,看得见世界。

光芒万丈有什么用? 无痴无趣,也就是空壳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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