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被人呵护的儿女时,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早上赶车时,有人催你喝热腾腾的豆浆。天若下雨,她坚持你要带伞,烫的早饭塞在书包里,书包背在肩上,贴身还是热的。放学回来时,距离门外几尺就能听见锅铲轻快的声音,饭菜香一阵一阵。晚了,一家人躺在一张大炕上,灯一黑,就是黑甜的时间。兄弟姊妹的笑闹踢打和被褥的松软裹在炕上,炕下不时有大人的咳嗽声,走动声,窃窃私语声。朦胧的时候,窗外花香,就悠悠飘进半睡半醒的眼睫里。炕上炕下都是一个温暖而安心的世界,那是家。
人,一个一个走掉,通常走得很远、很久。在很长的岁月里,只有一年一度屋里头的灯光特别灿亮,人生特别喧哗,进出杂沓数日,然后又归于沉寂。留在里面没走的人,体态渐孱弱,步履渐蹒跚,屋内愈来愈静,听得见墙上时钟滴答的声音。窗外的花还开着,只是在黄昏的阳光里看它,怎么看都觉得凄清。然后其中一个人也走了,剩下的那一个,从暗暗的窗帘里,往窗外看,仿佛看见,有一天,来了一辆车,是来接自己的。她可能自己锁了门,慢慢走出去,可能坐在轮椅中,被推出去,也可能是一张白布盖着,被抬出去。
和人做终身伴侣时,两个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窗外飘着陌生的冷雪,可是卧房里伴侣的手温暖无比。后来是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地方,跟着一个又一个新的工作环境,一个又一个重新来过的家。几件重要的家具总是在运输的路上,其他就在每一个新的地方里一点一点添加或丢弃。墙上,不敢挂什么真正和记忆终生不渝的东西,因为墙,是暂时的。在暂时里,只有假设性的永久和不敢放心的永恒。家,也就是两个人刚好暂时落脚的地方。
很多,没多久就散了,因为人会变,生活会变,家,也跟着变质。渴望安定时,很多人进入一个家;渴望自由时,很多人又逃离一个家。渴望安定的人也许遇见的是一个渴望自由的人,寻找自由的人也许爱上的是一个寻找安定的人。家,一不小心就变成一个没有温暖、只有压迫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固然荒凉,但是家却可以更寒冷。一个人固然寂寞,两个人孤灯下无言相对却可以更寂寞。
很多人在散了之后就开始终身流浪。
很多,一会儿就有了儿女。一有儿女,家,就是儿女在的地方。天还没亮就起来做早饭,把热腾腾的饭菜放上餐桌,一定要亲眼看着他们吃下才安心。天若下雨,总不愿拿伞,于是苦口婆心几近哀求地请他们带伞。从上午就开始思量着做什么饭,黄昏时,你一边炒菜一边听着门外的声音,期待他们回到自己身边。晚上,把滚热的饭菜搁在桌上,他们抬头看一眼,不说话,只是笑了一下。就觉得,好像突然闻到幽幽的香气。
孩子在哪里,哪里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