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卜白
桂花开的时候,满城皆香。金桂银桂丹桂开的时间早晚稍有别,错落有致的安排让整座城市一个季节都是花季,树叶是不同的绿世界,花海的浅黄,金黄,火红,与逼人的香甜清新,让人误以为入了天堂。
这座城的郊区有一个湖,这湖是这座城市的眼睛。无论天黑天白,月圆月缺,与湖有关的元素,湖水微风,花草虫鱼,都一如既往承担亘古的安抚者的角色,抚慰每一个受伤的心灵,治愈每一个可以治愈的伤疤。湖,草木,虫鱼与隐在深山里的庙宇,是喜欢亲近自然人们的福地。
玛丽和很多人一样,偶有的闲暇,把时间都交给了自然。
湖水清澈却不见底,但能看到鱼儿摆尾跳跃,有风的时候,迎风荡起涟漪,鸟雀在绿葱葱的垂柳纸条清浅地歌唱,游人时不时走走停停 ,拍照嬉笑,热闹却不噪杂,玛丽盘腿坐在湖边被藤蔓缠绕的木质长椅上,白色的稀疏竹节麻长袍,质地很松,飘逸的像晴空里的云彩,长长的裙摆在脚下的青草地里荡漾,被微风摇得飘忽不定。长椅的另一侧,和她屁股底下坐着的那块一样,油亮油亮的,除了光滑的地方,就是斑驳,那些人坐不到靠不住的地方斑驳干枯,油漆开裂,密密匝匝裂开的小口子,古旧,仿佛诉说着它的过往。
昨夜的雨气还未退去,远处的湖心,放眼望去,迷迷蒙蒙的烟云,升腾的水汽,聘婷袅绕,上下左右一刻也不停息,远山,小树,花草,行人,也都被罩上一层浅淡的水墨,氤氤氲氲,风姿绰约,让人多少感觉到几分宋人山水画里的意味。
玛丽故意找了相对僻静的位置,压低帽檐,休息日里来游湖的人特别多,她怕遇到熟人,打扰清静。
风一直吹个不停,气流飘忽不定,宛若玛丽忐忑需要安抚的心。她越把头埋低,风吹得越紧,直到把她的草编大檐帽吹得飞起来。玛丽赶紧去追,她一脚踏到鹅卵石的小路上,一脚陷在旁边的青草地里,湖边的青草地有的地方蓄满了水,上面长满了青草,开满了野花,隐蔽性很好,平日里没少听受难的朋友们埋怨,自己终还是没能逃过。
她陷在泥水里的木质凉鞋,越用力越跟她开玩笑似地拔不出来,她的脸,在阳光下不由得红了起来。不知是害羞还是心急的,绯红绯红的,细细密密的汗珠,一颗一颗往下落,掉到草叶花朵上,晶莹闪烁的样子,宛若晨起的清露。
正在水泥胶着之际,一个强劲的手臂伸过来,一只古铜色健硕的大手靠近她。她顺着那臂膊往上看,带着点小害羞,略带胆怯的眼神避开来人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下巴上。那是一张活力四射的脸,洁白温软,年轻的肌肤紧绷绷的,一根一根刚毅的线条,有着清晰的肌肉走向,那种感觉就像她熟悉的叶片的脉络。她的脸更红了,头更低了。他的手一直坚定地定在半空,像等待已久的烟花,开放在人静的夜空。
那只大手让她迟疑了很久,拢在而后的齐肩黑发被风吹得散乱,妄图帮主人遮盖羞赧的神情。
把手给我,一个磁性的男低音传来。音调里有几分威严就有几分温柔,那声音陌生,又熟悉,似乎将她带进似曾相识的记忆。她在蓦然中不知不觉地就伸起白嫩的小手,温顺地递向他。而此时,她灼热的手心渗出了汗,滑溜溜的。
他一把把她拉上来,顺带拉她到湖水边,安顿她坐下,让她学他的样子,把脚伸到湖水里,使劲地挑水,涮掉泥水,四溅的水花打湿彼此的衣衫。在某一个瞬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彼此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对方一眼,意味深长地又很快将目光躲开。他从口袋里翻出一片湿巾,撕开口子递给她。玛丽这才斗胆拿眼去看那人。
他眼睛很小很细,笑起来一眯就没了,一条缝里的电光却让人心生荡漾。他双颊饱满高挺,额头细腻光洁,丝毫不见油光,五官像见惯了的平面模特那样立体,轮廓干净爽朗,外加身材魁伟,气质翩然。真是不错的邂逅呢,她心里暗暗开出花来。
他一直浅浅地笑着,以打破不知该说什么的沉默,那神色里有一点羞赧与强人所难,是她见惯了的研究所里那帮理工男常见的表情。曾经,她总是把那表情与不解风情相连,如今看来,似乎该有新的解读。
他同行的朋友急匆匆地跑来找他,一把把帽子扔给他,他小心地整理塌下去的帽顶,轻轻地给她戴到头上,只是故意把前后弄反,看上去很滑稽。被捉弄的玛丽,拿白眼娇嗔地瞪他,他去追朋友,边跑边回头做了个鬼脸给她。
哎,你叫什么啊?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只顾去追赶朋友,一路小跑,频频回头,只微笑,不说话。
玛丽跟着往前快走了几步,看他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滚滚人海里……
玛丽把相遇的男孩说给宿舍女孩说时,她们说,你又在白日做梦了吧。那天,你不是一直都呆在实验室里,一整天没出去,青天白日的,活见鬼了啊。
玛丽赶紧去翻日历,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她的实验记录。记录显示,那天,她确实没出研究所,的确一直在实验室里做配方,与她一起做实验的还有她带的实习生,两个人一天做了一个星期的数据。
实实在在一个一个实验测出来的数据,清清楚楚地记在记录本上,确定无疑,就是她的笔迹。
她也觉得诡异。
但这种白日做梦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她也没太放到心上。再说,作为一名科研人员,即使遇到一些无从解释的事儿,她总以为是人类认识水平的局限,科研的空白或存在其它客观的因素,并不认为是自己有什么问题。
但,渴望白马王子从天而降,确实是她长久以来,心心念念的想法。有时候这想法不知什么时候就肆无忌惮地自己冒出来。
那些由意念主导的幻境让身在其中的人如沐春风,而让活在现实的人瞬间从云端坠落,可玛丽还是上瘾一样莫名的喜欢。
卜白 椒斋 2015.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