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丽塔》:亨伯特.亨伯特到底看到了什么?而你又在看什么?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文/有殷天乙汤孙师虎父


这将是篇需要相当勇气才能看懂的影评,在影评创作上也是一次突破性的挑战。

1.从关于“Lo娘”的一些故事说起

记得某年一位同事带着他的新婚妻子来到我居住的城市一日游,陪同途中同事去洗手间,留下我和他太太略显尴尬地在河边站了大约十分钟。百无聊赖间倒是这位身材高挑、长发披肩的靓丽新娘主动打破了沉默。

“……我其实跟外表看上去差别很大,内心世界是那种‘大叔人格’……”

“你想说你是个大叔控吗?”我还以为自己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不,我是说我的内心就像一位大叔一样,平时特别喜欢看‘Lo娘’之类的图片。”

当时我完全误解了她说的话,还以为她喜欢看一种叫做“Low娘”的东西,意思是很“Low”或者很下贱的女人——就相当于“Bitch”——所以当天直到送他们上火车都以一种极为诧异的眼光打量着这位佳人。

直到过去很久之后,有一次在微信上和那位同事恰巧聊到他太太,我才明白所谓“Lo娘”其实就是日语中日常穿Lolita或者少女风格服装的女孩,也才解开了当初的那个误会。同样,对于俄裔美国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创作的长篇小说《Lolita》以及分别于1962年和1997年翻拍的两部同名电影,多数人其实从来没有完整地阅读或者观看过,更不可能通过广泛学习20世纪新兴的心理学分析著作来探究作者以及小说主人公真实的精神世界,自然也就谈不上公平地评价这两部影片所希望表达的意图,而是简单地将其划定为充满着乱伦和色情的下流片了。

12岁的Lolita出场剧照

为了化解那些关于《Lolita》的误解,我们还得从纳博科夫的创作灵感说起,因为尽管原著小说有其直接原型,但那和作者心中感受到最初的那份触动还是有相当距离的。

2.与“被囚禁的猴子”有关

诚然,就情节而言《Lolita》确实基于作者最初用俄文书写、发生于巴黎和普罗旺斯的一则小故事:某位来自中欧的中年男子与患病的法国单身带娃女性结婚,在妻子死后企图在饭店房间中诱奸孤儿,失败之余自责地撞向疾驰的卡车而死。不过纳博科夫在小说后记中宣称其“最初感受到《Lolita》的轻微脉动”却是1939年在巴黎期间从报纸上看到的一则新闻:一只猴子经过科学家调教后创作了一幅画,内容则是用来囚禁它铁笼子的线条。

被铁笼囚禁的猴子形象

在这段意念中,监禁中的猴子当然就是洛丽塔本人被长期控制形象的源头。就读者和观众的一般印象而言,这部作品——尤其是那两版将想象落实为生动人像的影片——毫无疑问是香艳的、以充满色情和挑逗而闻名的。但现在的问题在于:如果猴子真的是那份“轻微脉动”或者创作灵感的起点,它又是如何做到将情节流导引向性感和欲念方向的呢?

洛丽塔向亨伯特发出诱惑和挑逗的眼神

首先,笔者作为一个正常的男性,可以负责任地说:在平日将所有引起我注意并且诱发过性冲动的女性形象转化为某种动物符号的选项中,猿猴从来都不可能拥有一席之地。常见的“备选”动物可能包括狗、猪、马、驴、狐狸、蛇、部分鸟类、包括虎豹在内的猫属和豹属等等,兔子的机会则不应该超过1%。而这些动物的共性就是:和灵长目有较大的基因差距。猴子或者类似的动物无法入选的原因大概和“恐怖谷效应”有关,即与人类在外形和性格上过于类似的动物往往因为那极为有限的差异相比起与人类相去甚远的形象更加容易使人毛骨悚然。

恐怖谷效应图示

同样的道理,如果猫或者狗与人类有眼神和情感交流而非单纯以抽象意义上角色存在着的时候,它们往往就会被视同为更加接近于血亲的形象而无法继续作为性感符号了。

不过这绝不意味着任何具有潜在婚配可能的女性无法被具象化为不能作为性感符号的猴子。如果闭上眼睛回忆起生命中那些被打上过猿猴标签的女性,其形象来源的范围大致包括:好友的现任女友、好友的倾慕者、与自己相互依赖但被某种社会关系——譬如师生——所束缚者、相貌有些出众但出于各自的尊严或出身条件而不可能者等等。总体来讲,这些因素导致我拿捏不了那些女人!

换句话说,上述女性与我之间的关系没能取得进展并非出于血缘上的禁忌,更非由于彼此之间缺乏形象或者价值方面的吸引力,而是仅仅因双方曾经建立了某种松散的、社会伦理意义上的隔离,包括阶级、友情、非约束性但被道德观念所限制的契约之类。由于这种后天的隔离,使得主体在“无意识”层面本能地将她们打上名为“猴子”的印记,以避免伦理被欲望所亵渎,进而反过来维系了这种社会关系的长期存在。

回到《Lolita》当中,亨伯特与洛丽塔之间也并无血缘意义上的父女关系,甚至从来没能真正以法定的继父继女关系在一起生活过(因为黑兹太太从与亨伯特结婚到意外死亡期间洛丽塔一直都在夏令营中,而那结束后这对名义上的“父女”就成为了事实上的情人),所以他们之间始终只是存在着后天构建的、虚幻的、社会道德层面的伦理限制。

两人这种水平的关系当然足以在亨伯特的“无意识”层面给洛丽塔打上“猴子”的标签——其实本质上是就作者纳博科夫的视角而言——并进而形成了某种“性禁忌”,所以他(包括作者和男主)其实从本能上是抗拒与12岁的女孩发展进一步性关系的,尽管那最终无可挽回地发生了。

3.亨伯特在精神世界中与洛丽塔的关系

洛丽塔借收衣服的机会挑逗亨伯特,而他则在假装看报纸

无论是1962版还是1997版电影都用亨伯特与洛丽塔之间的大量挑逗和擦边镜头掩盖了原著中最能够触动人心的一段描述,那也是作者或者亨伯特彼时内心深处的真实写照:

我为自己感到得意,没有损害一个未成年人的品行,就窃取了一阵甘美甜蜜的亢奋。绝对没有造成什么伤害。魔术师把牛奶、糖蜜、满是泡沫的香槟酒都倒进一个年轻女子崭新的白色手提包;你瞧,那个手提包仍完好无损。我就这样精巧地构思出我的炽热、可耻、邪恶的梦境……我疯狂占有的并不是她,而是我自己的创造物,是另一个想象出来的洛丽塔——说不定不洛丽塔更加真实……自身并没有生命。

这段充斥着弗洛伊德式隐喻的独白其实就是在说,至少部分地由于那个“猴子”标签带来的生殖禁忌,亨伯特以任何方式直接占有洛丽塔肉体的企图都被限制在想象的范围内,尽管两人始终有各式各样的机会在家里打擦边球,甚至是在黑兹太太的严密监视下也始终有这样的操作空间,譬如影片中展示过洛丽塔几次找机会腻在亨伯特身上的场景:

洛丽塔主动借机坐到亨伯特腿上

但按照当时黑兹家的格局,两人似乎将永远止步于此,尤其是亨伯特极为享受这种禁忌的界限,让他得以“窃取一阵甘美甜蜜的亢奋”,同时还能保持那个“年轻女子崭新的白色手提包……仍完好无损”,坐看那只“猴子”在自己身上跳来跳去。

那么他又是如何实现“占有……我自己的创造物,是另一个想象出来的洛丽塔”的呢?这在另一段独白中说得很露骨:

那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我对她什么都没干……这种行为对她的影响微乎其微,就好像她是银幕上晃动的一个有血有肉的形象,而我则是一个在黑暗中手淫的谦恭、驼背的人……

看到了吧?对异性的欲望并不影响在对方身上打上“猴子”的禁忌符号,而禁忌也阻碍不了通过对“自己的创造物”或者“想象出来的洛丽塔”发泄欲望来满足自己的生理需求。

事实上即便亨伯特向“继女”洛丽塔一度隐瞒黑兹太太的死亡,并试图在酒店中与她独处一室过夜的时候,他不过仍然是在找机会继续着这种意淫,同时还希望继续“对她什么都没干”,真正打破僵局的反而是洛丽塔本人,主动反问亨伯特“你还没有亲我呢,不是吗?”并主动骑到他身上激吻。

洛丽塔主动向亨伯特索吻

亨伯特第一次在酒店中与洛丽塔独处一室过夜的时候,尽管给女孩儿下了安眠药,他真正所做的仍然不过是拘谨、腼腆地挤在她身边摸索着。反而是洛丽塔设法通过向他讲述在夏令营期间与男伴查理之间的逾矩之事来启发这位“老男孩”,乃至于主动骑到他身上宽衣解带,仿佛在给亨伯特施行一场成人礼一般。

亨伯特在洛丽塔睡下后只敢拘谨地躺在她身边

在原著中,亨伯特明确地将这一突破性的场面定义为“是她勾引了我”,而洛丽塔的开场白就是:“好吧,那么我们就从这儿开始。”

洛丽塔骑在亨伯特身上为其宽衣解带

这里笔者并非意在为亨伯特开脱,因为这一切得以水到渠成的前提当然是他所刻意营造的这场长达一年的私密旅行。我想要说明的只不过是,从作者纳博科夫到男主亨伯特,早已在洛丽塔身上标注了“猴子”的禁忌符号,并惯于通过与想象中的“另一个洛丽塔”交媾来取代物理意义上的乱伦,只不过事态本身的发展激发了男主的本能而已。

4.精神分析理论框架下亨伯特的视角

好吧,既然笔者坚持认为亨伯特.亨伯特直到“着魔的猎人”酒店中的那晚(其实是转天早上)——如同原著中作者以男主的名义宣称的那样——一直在仅仅自己的精神世界中与另一个想象出来的洛丽塔交欢,那就得把这另一个“自己的创造物”展示出来给大家看看,那个人又到底是谁?

在很多人看来,那个人想当然地就应该是亨伯特十四岁那年曾经在法国南部的度假胜地与之短暂相爱的年龄相仿的少女安娜贝尔。确实,有着“蜜黄色的皮肤”、“细胳膊”、“褐色的短发”、“长睫毛”和“鲜亮的大嘴”的安娜贝尔确实看上去非常类似洛丽塔后来给亨伯特带来的印象,他们俩在“根本没有希望”的情况下疯狂、痛苦地相爱了,那应该是青春期的亨伯特第一次真正与同龄的异性产生深度的肉体接触。

亨伯特曾经在十四岁与比自己小几个月的姑娘安娜贝尔相爱了

安娜贝尔的离去以及不久后意外死于斑疹伤寒看起来像是从年少的亨伯特心头剜去了一块肉,那说起来非常类似弗洛伊德和拉康理论中的“原初性丧失”,即失去了自己身体中原本存在的一部分后,主体中心留下的空洞通常被视作一个“虚无的器官”,这将迫使“我”终生都在追求着那个丧失的东西,而此类追求即所谓“欲力”。

然而冷静想一想,其实这根亨伯特与洛丽塔之间的故事完全是两回事。

首先,他与安娜贝尔之间根本既不存在血统上的禁忌,也不存在道德、社会关系和伦理上的障碍,所以安娜贝尔从来没被打上过“猴子”的标签。当他们在一起的那个夏天,两人就是毫无顾忌地相爱着,而如果有机会,并且安娜贝尔没有意外死去,他们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到一起。

其次,安娜贝尔和亨伯特相爱的那年已经大约十四岁,而中年亨伯特初见洛丽塔的时候对方只有十二岁。虽然十二岁和十四岁看起来大概没什么区别,但我必须强调,当洛丽塔十四岁的时候,在亨伯特的眼里她已经是一个“老去的情人”而远非可与当初热恋中同样十四岁的安娜贝尔相提并论。

再次,弗洛伊德和拉康理论关于“原初性丧失”的描述针对的是三岁以下婴幼儿的早期经历,即从受精卵开裂、脱离母体到被剪断脐带和断奶等一系列生理切割带来的丧失,而不是亨伯特与安娜贝尔那两个步入青春期并开始寻求同龄异性爱人的少年之间的情愫。所以十四岁的亨伯特失去的第一个爱人根本不可能在他的“无意识”世界留下多大的疤痕,或者说那个失去的形象将会“退行”为某种初始状态。

事实上,自从那段故事结束后,他几乎一辈子也没再提起过安娜贝尔,连唯一保存着带有她影像的那张照片也丢失了。简单说,洛丽塔其实跟安娜贝尔根本就没多大关系,洛丽塔不会是安娜贝尔的影子。非要说到这两人的共性,那就是她们俩其实都是另一个形象的影子,这另一个形象其实才是笔者前面反复提到过的、由作者纳博科夫借亨伯特之口描绘出的“我自己的创造物……另一个想象出来的洛丽塔”。

5.再深一步窥视亨伯特的“创造物”:一个让人难以启齿的话题

既然无论是安娜贝尔还是洛丽塔,都只是那个“创造物”的投影,我们就不得不停止卖关子,开始直面那个躲在阴影中的形象了。为了证明关于这个话题理解上的合理性和权威性,我们不得不请出大师的照片镇楼。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像

其实弗洛伊德早已在《性学三论》、《梦的解析》等著作中早已对这一“创造物”进行过揭示,出于观感考虑,请允许我暂时尽量使用“Masturbation”来指代占据亨伯特乃至原著作者真实行为。

如同安娜贝尔的离去并最终死亡造成的后果一般,在欲力对象的宿命中,主体在经历幼年时期的最初丧失后,欲力(即“力比多”)在四处游荡后只能最终回归自我。这并不是说安娜贝尔的离去就等于那个原初丧失,而是说安娜贝尔相对于亨伯特的来到和失去其实复刻了他幼年时期的那次失去,当安娜贝尔来到时,欲力总算找到机会回归自我了;而当她陨落后,欲力只得再次离开。

如果从根源上寻找这种丧失的起点,最可能的就是在原著中被一笔带过的那件事:亨伯特的母亲在他只有三岁的时候意外触电身亡,她的样子在男主的幼年时期没能留下太深的印象。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当母体从一开始就被迫与主体彻底分离后,婴幼儿只得通过体现为“Masturbation”行为的“自恋原欲”的释放来替代对母体的爱恋。

这种从离开到回归的反复过程导致欲力不断重新成为“自我原欲”,或者“自恋原欲”。即不论是安娜贝尔还是洛丽塔的到来,都不过给亨伯特提供了一个欲力回归自我、成为“自恋原欲”的契机或者借口。通俗地说,其实亨伯特爱的一直都是他自己。

而当他实施“Masturbation”来实现自恋的时候,总要锁定一个自我的理想形象作为交媾对象,那个对象的形象一般来自其早期能够接触或者窥视到的某种外部印象,如果用拉康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以镜像方式被认同的“理想自我”。由于没有被提及的原因,亨伯特心目中那个“理想自我”的形象就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形象,可能来自于姐妹或者偶然看见的照片、图案等,而后来先后出现的安娜贝尔和洛丽塔都恰好契合了这个形象的基本条件。

1962版电影由于受到70年底才废止的《海斯法典》限制,只能尽量隐晦地表述这些意图;而1997版的《Lolita》就直白多了。在亨伯特与洛丽塔的交媾之中,两人完全是各行其是的,因为同样的道理对于童年失去父亲的洛丽塔也适用,他们俩都不过是在利用对方充当自己“Masturbation”的人偶,视线完全可以没有交集,注意力都在自己想象中的那个性别完全相反的客体、也即他们想象中的理想自我身上。

具体来说,洛丽塔手里当时正好拿着一份奎尔蒂所编写歌剧的宣传单,也即她心里其实正想着奎尔蒂。当然奎尔蒂对女孩儿来说也不过只是她死去父亲的一个化身而已。

亨伯特与洛丽塔各行其是的交合

其实这种现象正如同在后来一揽第64届奥斯卡奖众多奖项的名片《The Silence of the Lambs(译作“沉默的羔羊”)》中异装癖和杀人狂“野牛比尔”身披人皮歌舞中自我告白时曾经揭示的那样:

Would u fxxk me?……I'd fxxk me so hard.

所以从本质上讲,洛丽塔、亨伯特和“野牛比尔”都在想着同一件事:他们各自心目中的理想形象,不管其性别、年龄是什么样的。

6.奎尔蒂出现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奎尔蒂作为其实从整个故事的初始阶段就阴影般存在的形象,似乎以上帝视角始终注视着黑兹一家——包括后来加入的亨伯特——的变化。而改嫁给房客的夏洛特.黑兹太太意外死亡的消息即便可以暂时对洛丽塔屏蔽,却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按照不论是原著还是1962年影片中所表达的意思,其实至少两年前,也就是洛丽塔只有十岁的时候,他就在关注着这个小妖精了,并早已在那次夏令营中将洛丽塔带走并发生过关系。

奎尔蒂的形象以诡秘和隐晦的方式出场

当然这种事其实根本不合理,因为像奎尔蒂这样身份和地位的剧作家,不可能耗费那么多精力用在整天跟踪一个小女孩身上,他完全有能力寻求更加容易下手的对象。尤其是这种跟踪竟然从洛丽塔十岁左右一直持续到十四岁,这是毫无必要的。但他却始终对黑兹——亨伯特这个家庭的任何细微变化洞若观火,因此另一个对奎尔蒂形象及其意义的解释才是合乎逻辑的:他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亨伯特的一个影子,也即奎尔蒂可以被认为是亨伯特人格的一个分身,这样自然就知道这“一家人”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为了加深对这个提法的理解,我们来看看洛丽塔对奎尔蒂的态度。1997版电影中特意将两人初次会面设定为亨伯特带着“女儿”到达“着魔的猎人”酒店中的那晚,而洛丽塔被安排像条狗一样地被对方征服、诱惑和操控着。其实这正是从另一个角度在描绘亨伯特对洛丽塔的控制,因为这位“继父”的整个阴谋都暂时还被各种谎言所覆盖着,而奎尔蒂露骨的把戏正好暴露了亨伯特的本相。

洛丽塔屈服于奎尔蒂的姿势

至于洛丽塔和奎尔蒂之间到底发展到了什么关系,用这位色情片编剧兼导演自己后来对亨伯特所做的辩解来说,他自己其实“是一个性无能”,所以俩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其实这明显是一句谎话,因为至少在那对“父女”第一年的旅途中,当亨伯特某次外出喝酒的过程中,奎尔蒂来到洛丽塔的房间并与她发生过关系,事后洛丽塔脸上的妆完全花了,并且脚上沾满了泥沙。

奎尔蒂辩称自己性无能

而且事实上,从精神分析理论的角度上,除非遭受过物理性的外部伤害,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性无能”,只能说当下的某个客体对象暂时无法激起主体的本能和欲望而已,或者说,他/她看上去并不是主体心目中的那个“理想自我”。

弗洛伊德和拉康都否认存在心理学意义上的一段“性关系”,因为他们都同意任何爱欲的对象都不过是自恋主体或者“自我原欲”贯注的对象,用来替代那个理想中的自我形象。奎尔蒂口中所说的“性无能”如果还真有那么一点实话,其实应该是指他承认自己并非将洛丽塔作为爱恋对象,而不过是在意念中从镜像里看到了自己的形象,而那个自恋的自我形象正是一个豆蔻少女而已。

这其实不单是在渲染奎尔蒂的自恋,而是在影射亨伯特本人在追求洛丽塔过程中内心的真实写照,他心中的自恋形象难道不也是这个样子吗?

7.奎尔蒂为什么必须死?亨伯特又到底亲手杀了谁?

亨伯特在割舍了已经成年并且结婚怀孕、不再青春年少的洛丽塔后——因为她已经看上去不再像是自己心目中那个镜像中的“理想自我”了——毅然拿起手枪去找到奎尔蒂并执行了死刑。现在的问题是,亨伯特为什么必须这样做?难道是为了报复其曾经将自己的挚爱夺走吗?

从心理学上来看这根本不成立。

在弗洛伊德和拉康对主体青春期爱欲对象变化的分析中,尤其是对男性而言,由于普遍存在一个“俄狄浦斯情结”阶段。在这个阶段的末尾,“父法”的强势介入给男孩带来了“阉割焦虑”,并迫使其放弃对母体的依恋。最终男孩将屈服于象征着符号世界秩序的“大他者话语”并放弃母体,转而寻求同龄异性作为爱欲对象。

雅克.拉康像

所以理论上讲,任何男性其实都早就做好了爱恋对象被夺走的准备,也早就同意给任何夺爱者打上了“父法”的标签并将认同并接受他。所有男性读者都可以试着回想一下,你真的憎恨过夺走自己爱人的那个“他”吗?其实并不会,而且很多曾经被你爱恋过的女性即便有一天结婚生子,你都会选择对那个丈夫保持无视的态度,并毫无妒忌心。这并非因为你的豁达,而是早已在童年就操演过该如何应对同样的遭遇了。

因此,亨伯特开枪并非射向那个奎尔蒂。至于要解开他的真实动机,就得再次提到我们前面关于奎尔蒂这个角色的象征意义那个话题了。

还记得洛丽塔那些套裙上面的花边吗?如果确如笔者所言,奎尔蒂所看到镜像中的“理想自我”和亨伯特看到的一样,也是穿着蕾丝花边的性感少女,那他身边平时就也得备着这些东西,譬如当他最后被亨伯特枪杀时挣扎着最后一次将白色带镂花边的床单或者被单拉过来覆盖在自己身上一样——他至死都保持着少女心——如果你和他是同样的人,那你也会这么做。

濒死的奎尔蒂将带花边的白色床单覆盖在自己身上

因为担心观众没理解这个细节,1997版《Lolita》的导演、出生于英国的阿德里安.莱恩还特意强调了一个特写镜头,即奎尔蒂死亡的时候口中突出了一个血泡,这呼应了之前洛丽塔在车中与亨伯特嬉戏时捉弄路过警员的那个镜头。当然奎尔蒂的血泡其实来自原著小说中的描写,而洛丽塔吐出粉红色泡泡糖则在原著中并没有被提及,而是导演特意安排反过来以呼应奎尔蒂的形象。

洛丽塔捉弄警员时口中突出粉红色的泡泡糖

这无疑是在提醒观众们注意一件事,奎尔蒂不仅仅是亨伯特的一个影子,他在行为上也复刻了亨伯特心目中那个“自恋原欲”的镜像。既然亨伯特把洛丽塔视为想象中的“理想自我”,那么作为自己另一面而存在的奎尔蒂就也得吐出和她同样的泡泡。因此奎尔蒂的死亡其实象征着自恋的亨伯特的死亡,也即那个镜像中的性感少女的破灭。

奎尔蒂死亡时吐出的血泡

当然在《海斯法典》横行的1960年代,由米高梅出品的1962版《Lolita》对于这个环节的处理就显得含蓄多了。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在影片开头就安排了由詹姆斯.梅森饰演的亨伯特射杀奎尔蒂的情节,并将这个桥段的高潮设置为子弹洞穿貌似洛丽塔、仓皇逃窜中的奎尔蒂藏身其后的一幅油画像,同样象征着奎尔蒂以及洛丽塔形象相对于亨伯特而言的某种统一,即自己内心世界的分身与镜像中的理想自我的重合。

1962版电影中被射穿的洛丽塔画像,此时奎尔蒂正藏身其后

此处我们必须再次强调,扣动扳机背后的驱力绝非嫉妒、愤怒,而是亨伯特看到怀孕、色衰、生活平庸且拮据的洛丽塔,发现她与自己理想中的自我相去甚远,甚至根本不值一提,出于绝望而将那个镜像砸碎了,也包括奎尔蒂和他自己一起。

灵魂拷问:当有一天你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曾经的爱恋对象,面对他/她老去、没落的形象,你随后又做了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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