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小锅饭
小锅饭是相对于大锅饭而言的,谁都知道小锅饭好吃。在单位里吃小锅饭是特权,家里的小锅饭同样是特权和优待。
小时候,馋劲儿上来的时候,不愿意吃家里大锅煮的饭,奶奶就给我使眼色,我心领神会,胡乱吃上几口,假装吃饱了,把肚子拍的啪啪响。
等其他人都上工、上学了,尤其是四叔上学走了,奶奶望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这下好了,那个馋种走了。奶奶让我把院子门关好,跟我商量吃点儿什么好。我说,吃老鸹头吧。奶奶点头,那就炸老鸹头,炸老鸹头喽。
奶奶从厨房里拎出小铁锅,我从窗台下搬来三块砖,把三块砖摆成三角形,从柴剁子上揪几把麦秸,把小铁锅架到砖灶上,里面倒小半锅油。准备好以后,奶奶挽起胳膊从面缸里舀面,在小瓦盆里和面。
炸老鸹头的面不用发,生面搅成稠糊加盐就可以了。这些准备工作做好后,奶奶命令我点火。麦秸火把油烧热后,奶奶用两只筷子挑起一疙瘩面,用两只筷子交替搅和、修整面疙瘩的形状,然后把它下进油锅里。看着面疙瘩在油锅里上下翻滚,心里已经按耐不住了,嘴里不停地喊着,好了没?好了没?奶奶不住声地说快了,快了。边说边喊我到厨房拿一个小柳条筐子,把炸好的老鸹头放进筐子里。她一面放,我一面吃,速度刚好跟得上。吃七八个后,吃的速度慢了,筐子里面逐渐有了积累,我让奶奶也吃,奶奶总说等会儿再吃,但最后一个也不吃。奶奶把炸好的老鸹头放进一个小木匣子里,再把小木匣子放进大木柜子里,留着等我馋的时候吃,不让告诉别人。
奶奶的小锅饭除了炸老鸹头,简单点儿的是下挂面。下挂面通常是我饿急的时候,一把火把水烧开,把挂面下锅里,荷包个鸡蛋。刚出锅的挂面太热,我饿得太狠,站在奶奶旁边连哭带喊。奶奶却不慌不忙地用筷子把挂面挑起来、放下去,再挑起来、再放下去,直到她认为可以了,才用筷子挑着喂我吃。
有时候,我家院子里的小锅饭用的不是小铁锅,而是鏊子。奶奶用鏊子能摊煎饼,会烙油饼还可以烙脆饼。煎饼、油饼常见,脆饼这种食物从离开家乡后再也没有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
脆饼——听名字就知道,是把饼烙的脆脆的。方法是先擀面饼,把面饼擀得菲薄,上鏊子开烙,烙熟后,把鏊子下面的明火灭掉,用麦秸灰烬的余温继续烙,反复翻面儿,直到面饼变脆就好了。咬一口,嘎巴琉璃脆。很好吃。
上大学那几年,过年回老家,东家西家地串门儿喝酒,天天喝得晕三倒四的,胃很不舒服。奶奶动了心思,只要我出去喝酒,就守在炉火旁等我回家。我一回来,就张罗着给我做绿豆面丸子汤。
绿豆面丸子是用绿豆面加红萝卜、白萝卜丝炸出来的丸子,直接吃也很好吃。用这种丸子做汤更鲜香无比。
锅里的水烧开后,先放点五香粉或姜粉,再少放点醋,把绿豆面丸子切开口儿放进锅里,下一小把菠菜,也可以下点儿泡好的粉丝,烧开后放点儿香油和香菜碎,就可以吃了。味道怎么样呢?闭上眼睛想一想,在北方寒冷的冬天的深夜里,一个在外多年回到家乡的醉酒人,他的七十多岁的奶奶亲手、用心制作的家乡味道,是一种想一想就想哭的味道。
我的奶奶今年整100岁了,此生想再尝她做的饭已是人生的奢望。但小时候在院子里吃过的那些美味连同跟她度过的时光永远是我最美好的回忆。
(20190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