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枫叶带着微霜和浓稠的潮气，在风的追求下，飘落河中。河流贯通着整个村庄，从村头的闸门一直流到村尾的学校。枫叶在村头的急流中，打着旋往前赶，又停在学校前的水泊里。

        农历八月十六，虎子还没有体会到“十六圆”的月亮，却在学校前的水泊里，看到了十几二十条浮肿鱼和虾，他们翻着白肚，在杂乱的落叶和野草中，散发着腐烂的臭气，万物生而不一定平等，但万物死而一定平等。

      虎子指着死鱼死虾，扭过身子对小伙伴说，“这是谁干的缺德事啊？”虎子想起昨天父母还去放生，心里不由多了欣慰和自豪。

      虎子热情大方，勤劳勇敢，活泼可爱，劳动踏实，做人诚实，就是学习不好，可就这一点就够他父母每天唠叨的了。

        小虎生得虎头虎脑，尤其有一双大耳垂，老人们都断言小虎以后肯定是有出息的，最起码能在县里当个书记政委啥的，现实总是喜欢重重地给人一个大耳刮子，小虎从小学习就不好，调皮捣蛋，这不，考了3年，都没能考上高中，这可急坏了他父母，原来还希望他能做书记政委的父母，现在只希望他能考上高中就行了，小虎也攒着劲学，成绩没上去，眼镜度数倒上不少，人家问他考了多少分，他总说我有500多度。

        “这孩子要再考不上，这可咋弄呀？”虎子妈对虎子爸拍着大腿说。虎子爸吐出嘴里的烟，扔下烟头，站起来说，“能咋弄？”叹了口气继续道，“不是都说这孩子有福么，咋他娘的连个高中都考不上呢？”

        那咋办哎，还能不管他么？虎子妈边忙活手里的家务活边说，“要不，你上村头，去问问张半仙儿去，让他瞧瞧咋回事。”“就先这么着吧”，虎子爸不情愿地挪着步子往外走。

      虎子家住在村子中间，紧挨着那条大家都叫它“河”的河，虎子爸沿着河沿儿向半仙儿家走，水边还有起得早的在洗漱，时不时还有菜叶子携着洗衣粉的泡沫飘过，转过弯，虎子爸看小孩在上游撒尿，不禁一笑，心想，还好我从来不刷牙。

        村庄里独有宁静，人也都懒洋洋的，河边的柳树叶子也有些泛黄了，无精打采的，有种下班前特有的疲惫。鸭子打着哆嗦在泥崴崴的河边走着，稀里哗啦地跳进了水里。

        村子并不大，鸡犬相闻，虎子爸很快就到了半仙儿家，他还没走到，就隔着大门喊道，“半仙儿在家么？”推开门走进去，瘦小的半仙儿正穿着长袍，拿着拂尘坐在椅子上，和隔壁村的王老四交谈，粗壮的王老四坐在半仙儿对面的小凳子上，这场景让虎子爸感到好笑。

      半仙儿斜睨虎子爸一眼，开口对老四说，“你的情况我了解了，我算了一挂，老四娘阴气太重，得积阴德，才能壮阳气。”

        “这不是老四哥么？”虎子爸探着身子寒暄道，“这是遇到啥事了，还跑到这儿来了？”

      “这屁大点地方，还能遇到啥事呀，还不是俺娘的病，天天神经病一样，一会儿说看到我那死去的老爹了，一会儿又说看到我死了十几年的二舅了，我这个愁呀，瞧了好几个土郎中都瞧不好。”王老四拍着大腿，侧着脸仰着头对虎子爸说，“大家不都说半仙儿有能耐么，就过来看看，半仙儿，你快说说，咋积阴德呀？”说完祈求的看着半仙儿。

        半仙儿沉默了一盏茶的功夫，没有回应王老四，而直接问虎子爸，“想必你来是为虎子的事来的吧？”虎子爸应声答道，“可不是么，也不知道俺家造什么孽了，这孩子考了3年了，还考不上高中，这可咋弄呀，长叹了一口气。”

        半仙儿闭目一刻，老四和虎子爸，不敢吭声，他睁开眼对虎子爸说，“唉，虎子这孩子是个福气相，可是上辈子是个屠夫杀生太多了，那些个猪啊狗啊，都挡着他的道呢。我给你们两出个招，破一下这个灾，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你们两都去村头。”“去村头干啥嘞？”老四抢先问道。“干啥？还能干啥，积点德，去放生。”“放生？”两人疑惑地看着半仙儿。“对，就是放生，放13个生就是一个德，知道吗？”半仙儿捋了捋胡须。

        这天，八月十五，明月高悬，清风略带着寒意，撩起了河面的涟漪，像轻吹起姑娘的裙摆般柔和，虎子爸和老四拎着自己从集上买来的鱼呀，虾呀，忙赶着去村头。

        “咦？前面那个是不是大佛头啊？”虎子爸对着前面那人喊道。那人转过身，左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右手拎着几条草鱼，“是我啊，这不是老四跟虎子爸么？”

        大佛头吃斋念佛，常怀着一颗悲悯的心，爱惜万物生命，蚊子都不舍得打死，简直就是长着头发的唐僧。

        “你两这是干啥去？”大佛头微笑着问道，看到他们两手里拎的东西邹了邹眉头。

  “我们去放生。”两人异口同声说。

    “放生好呀，世间万物本就是平等的，我也时常去放生，这不，刚从我儿媳妇手里夺过来的草鱼”，大佛头举着鱼，淡淡的说。

        三人不觉在二麻子门口说着，“放生？这么热闹的事，我也要去”，二麻子打开门大喊道，三人转过身对他说，“你？还是省省吧，你不杀生已经不错了，再说，你哪还有生可以放呀，现在只能是放屁了吧？”老四和虎子爸哈哈大笑，大佛头微笑着摇头。

        “我怎么就不行了，不就是几条鱼吗？”说着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在露头时，已经一手一条大鱼了，“现在可以放生了吧？”二麻子昂着头说。三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继续走，不再搭理他，二麻子拎着鱼跟在后面。

        他们走到半仙儿家门口，半仙儿正坐在老四坐过的小板凳上，扬着杆，钓着鱼，半仙儿，“咋有这么雅兴，这也晚了，还在钓鱼？”虎子爸大嗓门喊道。半仙儿做了个“嘘”的动作，晚上安静。

        四人一起走到村头，将鱼虾倒进了水里，砸碎水中月，看着他们翻滚，跳跃，各自祈祷着自己的心事，不，二麻子不知道想什么，就蹦过来蹭过去的看着静默的三人。

        月色从未这样皎洁，皎洁到仿佛能看到仙子，看到吴刚，桂树，宽广，甚寒，无宫。河水静静地流淌，清风追着树叶，树枝竭力地挽留，却只能飘去河流，向前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