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已经立夏了。
立夏是个很能让人对产生向往之情的节气。麦子抽穗了,豌豆结荚了,蒜苗开花了。种玉黍,移棉花,农事也越来越忙了。那时,这些农事是与我不干的,我所期盼的是立夏的鸡蛋。
那时,农村里家家养几只鸡。春天里有叫卖小鸡的,几十只上百只装在带盖子的圆簸萁里。打开盖子,一堆毛绒绒的小家伙挤在一起,探头探脑,叽叽喳喳,颇可爱。我家每年也是要买十几个鸡的,小鸡病死率还不少,一春下来也就剩个五六只七八只的了。小公鸡一般等不到长到硕大,就要捉起来卖掉的,一两斤的童子鸡值钱。除了死鸡子,我家里从来没有现杀过的小公鸡。母鸡一肯卖,留着生蛋,生蛋卖钱。什么时候有鸡蛋吃呢?一是过节,二是家里有客人来,三是立夏。所以我经常怀念立夏的鸡蛋。
立夏的早上,奶奶煮早饭时按人头煮八个蛋。我总比平时醒得早,满怀期待地找奶奶拿鸡蛋,奶奶叫我躲到麦田里去吃,说是可以防疰夏。于是,我就赶紧跑到麦行子里,猫着身子,拍碎壳,扯去蛋膜,咀嚼起来。吃完了,碎壳撒在麦根处,忍不住多看几眼,青青白白的,但蛋已经吃完了,壳子里不会生出鸡蛋,然后带着几许自足几许遗憾上学去。
有一年立夏没有吃到鸡蛋,可能是家里太蹩脚了。那年读初二,走读。同学问我“今天吃鸡蛋了吗?”我说“没有”。一个跟我有些要好的女同学听到后说:“明天我给你带两个鸡蛋。”我表面客气,实际心里期望极了,她竟然还说“两个”!那心态,正如现在有人跟我说“我下次给你带酒”后般让我期盼。她家条件比我家好多了,她常常带些零食到学校分给我。不过,我始终没有等到她的鸡蛋,或许是她忘记啦,或许她是随口一说,或许是为了安慰我。可是我直到现在都记得她的名字,并深深地惦记着她的两个鸡蛋。
那时,农村里还有个习俗,找牛耕田,要给跟耕田的煎两个鸡蛋,是希望耕田的把田耕得深点吧。有一次我住在外公家,一大早就被煎鸡蛋的香味给熏醒啦,听到外公跟耕田的人说话。我赖在床上,闻着鸡蛋香,咽着口水,谛听着耕田人吃鸡蛋。鸡蛋是个宝贝货,外公从勤俭中来的人,节约得很,到了吃玉米棒子的季节,他总说“吃一个棒棒儿,能机好几顿的糁”。我就没指望外公会煎出三个鸡蛋,也给一个。或许是怕尴尬,我赖到耕田人走了好一会才起了床,拿眼睛往灶上瞟,碗里竟然还有一个鸡蛋。外公说,耕田的客气,只肯吃一个,还有一个你吃了吧。我这才解了馋!
读高中了,家里的情况好多了,来客人了,不像过去那样,拍两个鸡蛋,把壳子爽了又爽,再加点面粉搅拌,凑成一大碗。一敲就是五六个,豌豆头涨鸡蛋,青椒炒鸡蛋。
如今,鸡蛋更不是个宝贝的东西了。老家养鸡户多,东台的花凤鸡蛋和特小凤西瓜一样出名。每次回老家,都从姐姐家几十个鸡蛋,放冰箱里一二十天都吃不完。这鸡蛋总没有过去那个味,即使是真的散养的草鸡蛋,也吃不会那种香来。不由得想起清人周容的《芋老人传》。芋老人说是“时位之移人”,我看是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嘴变叼了。“他日不忘老人芋”,我们实实在在不能忘记过去所吃过的苦啊!
2020.0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