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台上，人头攒动，穿过层层叠叠人群，隔着各种大包小袋，绿皮火车发出阵阵蒸腾声，热火朝天、一如既往地迎接着赶在年三十前回乡过年的人们。
林景秋背着又大又旧的牛仔布包，手里紧紧攥着车票，跟在寇亮的身后，不敢有丝毫分神，生怕一个没跟紧，就会被人群冲散。
太挤了！
已经是腊月二十九，学生们早就放寒假回乡了，现在乘车的除了个别还在赶公务的苦逼白领，几乎全是南下务工的打工者，辛苦劳作了一整年，不管是挣到钱的没挣到钱的，节约攒了钱带回家的还是连路费都问老家务农的老父母要的，全部都在这一刻，奔波在返乡的路上。
寇亮衣着单薄，身形样貌在人群里过于突兀，林景秋每每被人潮短暂阻隔后赶上去，总能第一时间找到那个背影。
终于上了车，把背包卸下来，塞进座位附近的行李架上，林景秋还沉浸在木然赶路之中，没有回过神来。寇亮拍了拍林景秋的肩，示意林景秋坐下来。
在这一票难求的春运里，自己居然还能坐上卧铺，这让林景秋非常的感慨。自从初中毕业后出来工作，他从没舍得多花两百块钱买过卧铺票，对于这“奢侈”的旅程既感到新奇，又对这个萍水相逢之人更加感激，心里隐隐生出难为情，有些坐立不安。
寇亮只带了随身的一个斜挎包，小小一个包，松松垮垮地垂在胸口，似乎只有纸巾和钥匙之类简单的物件儿，被他摘下后，随意扔在床头，又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翻开盖子，似乎简单查阅了一下短信，然后木然把手机也扔到了床头，眼睛闪过一丝冷光，一把扯过枕头躺了下来。
寇亮靠着枕头闭了眼，想是有点乏了，林景秋刚才拿到票的时候没留意，卧铺票呢，四百多块钱，几乎是他三分之一的月工钱了。
林景秋起身往厕所而去，从贴身缝着的内衣袋里取出钱，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又数了一遍，两千三百块钱，加上裤兜里的五十八块钱，两千三百五十八块，这是他所有的钱。
他犹豫了一下，妹妹打电话来说父亲的肺病又加重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这两千三百五十八块钱除了要给父亲看病，就算这个年不过，马上妹妹新学期的学费也还没着落，确实是捉襟见肘。
刚才对方表示多出这一张票也是浪费，没有要林景秋的钱，可是……这是一张卧铺票，四百五十六块五，是林景秋家小半年的伙食费…这钱，怕是要给的吧！
林景秋又想想寇亮刚刚手里拿着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手机，对方之前婉拒自己掏车票钱的样子，安慰自己说，这笔钱对寇亮来说不算什么，而且，这多出来的一张票，即使自己不用，也是浪费了，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这么想着，林景秋又把钱全部放了回去，默默回到了车厢。
寇亮还是老样子，半躺在床铺上，但眼睛已经睁开了，看来没睡着，见林景秋走过来，问道：“厕所门开了吗？”
“嗯”林景秋点点头，眼睛似乎是望着寇亮的，眼神却是盯着地面。
寇亮起身去厕所了。
林景秋慢慢坐下来，手不自觉地又往胸口摸了摸，那钱似乎像一团火苗，不轻不重地炙烤着胸口，血液从从四肢涌向心脏，将那里烤得更烫。
林景秋红着脸，捂着胸，心里飞速地盘算着回家之后的各种开销，非要在各种繁杂里清理出一块空地来，却越算越心凉。
怎么可能腾得出多余的钱，差得还远着呢！
寇亮从厕所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赶紧上前两步，弯腰将手搭在林景秋手臂上，问道：“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林景秋还在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无比复杂的数学问题，显然是脑瓜不够灵活，没办法一心二用，对寇亮的关心半天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地抬头望着寇亮。
“咳…”寇亮被他盯得有点发毛，轻咳一声，指着他捂着胸口的手，再次问道，“你是不是胸口不舒服？”
林景秋顺着他的手低头，看到自己正捂着胸口，心情十分复杂，又隔了十余秒，突然反应过来，吓得跳了起来，头磕到中铺的床板，发出一声闷响，一边噙着热泪，一边忍着从嘴角漏出的痛苦呻吟，支支吾吾道，“我…我没有不舒服。”
寇亮看对方蹦得这么高，又撞得这么“惨烈”，莫名地觉得很搞笑，竟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林景秋心里的纠结和盘算被这爽朗的笑声一下子冲散，捂着脑袋坐下来，也跟着傻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