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斯琴高娃老师端坐在桌前,戴上眼镜儿,目光从镜框的上方扫出来、抿抿嘴时,感觉她,像极了一个人。
那个人,哎,关于她的一幕幕又浮现在脑海里……
那个人,小时候为了能上学,不停的保证干好家务、带好弟弟妹妹们;她弄丢了好容易才抠出来的买钢笔的钱,一路哭着回家,免不得被她爸狠揍了一顿,但还是买了,也继续读了书,如愿成了有文化的人。
那个人,年轻的时候,没确定工作之余,会继续摇袜子补衣服挣工分,后来还学会了裁剪做衣服;不过,她拿画布料的粉饼的心,肯定没有拿粉笔教学的心强,所以颠簸人生路,让她挤到了小学教员的行列。
那个人,顶着兄弟姊妹众多的大家庭的重担,又义无反顾的嫁入了一个兄弟姊妹众多的大家庭,而且用勤劳简朴的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赢得了大家的敬重与爱戴。
那个人,其实有点儿抠门儿,去她家吃饭,会一下子不适应小蝶小碗的装菜装饭,不用萝卜咸菜就,但也绝不奢侈,一粒米都不得浪费,一滴水都要储存起来;还总是爱收拾起这家亲戚的衣服,带到那家亲戚家去穿,过日子得学会过日子的样子,她反对浪费,坚决执行节约。
那个人,还特爱揽事儿,不是她家的孩子,她也不嫌麻烦的带过去上学,不是自己的孩子她也张罗着找份儿合适的工作,还有就是喜欢做做红娘或是家庭调解员,撮合一对对好姻缘、安抚一个个小家庭。
那个人,还喜欢翻出我们的糗事儿。什么谁谁谁想吃炖鸡蛋,就直接爬到鸡窝掏蛋,然后直接嗑到塑料碗搁炉子上炖,结果碗坏了蛋也焦了;什么谁谁谁上学的时候总是不会做题目,倒是惦记着碗橱里那搁得高高的好吃的,有一次说“忍不住了”,忍不住那就去厕所吧,哈哈!答非所求;还有那谁谁谁暑假在她们家,被剥毛豆的“酷刑”惩罚得受不了,躲在楼梯上不肯啃声,害她以为小客人被人拐卖了。
每次那个人,兴高采烈的描绘起这些过往,我们都自觉的低下了头,嘿嘿,谁没有尴尬的童年啊,谢谢她替我们记得这一切。
关于那个人的事,我们也不会忘。
那个人,我们不记得她的抠门。因为只要她回来一次,就是我们享受高级待遇的日子,她会大包小包的拎上许多价格不菲的物品分给各家各户的馋猫小鬼;她回来一次,就会贴钱买布亲自裁剪、脚踏缝纫机,给我们每人做上几条短裤或是背心儿;直到我的孩子出生,她还亲手缝制了一件棉马甲,红红的灯芯绒配上白白的上好的棉花,暖了我们的心。
那个人,我们不记得她的严厉。那年她领着我去学校,背上她做的布书包,让我多报了一岁给她的同学——我的老师、校长,说我能够认很多字,请她们赶紧收我入学;她对这些小鬼头的孩子们规定,能拿三好生的才可以去她那儿过暑假,但一定得把作业带上;哪个家伙在家,如果跟父母顶嘴,没有规规矩矩尊敬长辈孝顺父母,她会很严肃的来找谈话。
那个人,我们不记得她爱多事儿。因为她把家里家外的每件事儿都当成了她自己的事儿;无论谁家有了困难,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她,能求助的人,也是她,没有听到她说出恶话,即便是不好听的话,也应该是逆耳的忠言;但是,那个人说,救急不救穷,人要靠自己的勤劳才能好好生活,这话我们记住了;她说人得有自己的特长才能生存,我们也记住了,所以,差点儿就顺着她也去学了裁缝。
不过,那个人,对自己的身体,真的不好。她时常跟我说,她的肚子里啊,不是学识、墨水,而是吃了大半辈子的药。肝病、糖尿病常年困扰着她,即便后来长大的我们想孝敬她吃点儿啥好的,她也吃不了几筷子。
那个人,说她吃喝玩乐都无所谓,一辈子也不长,她只要看到兄弟姐妹们家家户户过得兴旺发达、平平安安就好了!她自己安心于种种小葱、拔拔韭菜,田园牧歌式的过过小日子。
那年,那个人的脚步已经渐渐不太健朗,但她还是很兴奋的接受了我的邀请,跨坐在我的小毛驴上,穿过半个小城,爬上没有电梯的四楼,站在空荡荡的毛坯房里,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对我说:“终于看到你,有自己的房子啦!”听这话的人,眼泪噙在眼眶里……如果不是那个人的鼎力相助,又岂会有这一天呐?
那个人,不情愿的跟医院“结了亲”,不是病危单,就是长长短短的住院成保留剧目上演,把服侍她的人都磨成了半个医护专家。在饱经风霜和疾病的折磨之后,那年的年三十儿,她永永远远的离开了我们!
……
那个似曾相识的、坐在缝纫机前或是桌前的,从眼镜框的上方投过来的目光,一直都是那么慈祥……
那个人,她是我们的——姑母!一位不是母亲又胜似母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