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

那店子小小的,在学校周遭的一条小巷尽头,没有显眼的标识,只是梁上悬着几尺见方的塑料招牌,上面是红彤彤三个字:骨头汤。

第一次去吃,是因为朋友介绍,说他家汤料滋味不错。进了店子,老板拿着菜单迎上来,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面容普通,中等个头,理着短短的发,裹件黑色羽绒服,声音轻柔。

三个人,点了三份骨头汤砂锅,是用猪骨熬原汤,再搭配豆腐皮,生菜,井水豆芽垫底,簇拥着一根肉质饱满的大棒骨。他给我们用蒜蓉,小米辣,芫荽,生葱打好蘸水,又递上三副一次性手套,说,

“棒骨上的肉用筷子不容易吃,手撕方便。”

汤汁不算浓郁,甚至有些发淡,但因为掺了牛奶的缘故,呈乳白色,有股不可捉摸的甜,白口吃过了,再搭着蘸水吃,吃到最后,也不觉得腻。又点了一份卤翅中,表皮是单薄的酱油色,肉很嫩,软糯咸鲜,不算正餐,是可以犒劳舟车劳顿的小玩意儿。

他家的菜式似乎都是这样,清淡却不寡淡。哪怕是红油辣子鸡,也要放几搓清水豆芽解腻。

光顾的时日久了,便晓得店子是两个人合伙开的。都是中年人,负责收银,招揽顾客的那位性子爽朗,说话声音略微沙哑,烟抽得很凶。负责办厨那位,手脚麻利,话不算多,不必做饭的时候,就坐在店外的躺椅上,看看肥皂剧,逗逗小狗。

他们共同养了两只小奶狗,一黄一黑,黄的叫小黄,黑的叫小黑。是土狗,不挑食,极亲人,远远见着你走来,便徐徐瘫倒在地,毫无戒备露出柔软的肚皮。

我有个习惯,喜欢的店子便会一直去。次数多了,跟他们也熟络起来。他们一个是贵州人,一个是昆明人,我问贵州的那个,

“你为什么来昆明?”

他就笑,坦坦然的样子,

“为了陪他开店呀。”

他们对于食材用料颇为讲究,每次去,都能吃到新鲜的卤味和棒骨。待客也大方,点一个汤锅,能送一桌子的菜,店子不卖饮料,你说渴了,他便从冰柜里取大瓶装的雪碧给你,说,

“这是我们自己喝的,你只管喝,喝不完的留在瓶子里就好。”

跟所有做餐饮的人一样,他们也在憧憬着,等生意慢慢做大,就扩展店面,在店不远的树林里支几片烧烤架,还要卖贵州特有的吃食——丝娃娃。办厨的那位,有次张罗我们坐下,忙活半天,给我们端出来一些丝娃娃,他说,

“你们吃,是新到的食材,用外皮把喜欢的馅儿裹起来,打着蘸水吃。”

我们就有模有样地学着他的姿态吃,味道很好,细嫩爽脆,是适合夏天的食物。

见我们夸他,他高兴极了,一反往常地说了好多话,说他先前去贵州,最喜欢吃的就是丝娃娃,但是云南这边没有类似的店子,于是想着自己来做一下。

我很喜欢他,因为他总是餍足的样子,你夸他一下,他就像早春枝头的花苞,噗地一下就笑开了。

也是这个原因,在情绪低落的间歇,我总会到那店子里去。有时候并不急着点餐,只是坐在那张躺椅上,摸摸小狗,晒晒太阳,说些漫不经心的话。

寒假过后,他们的小店闭门谢客了好些天,我一度担心不会再开业了。

但没多久,店子又开了,还是清清静静的,单挂着那方骨头汤招牌。

店里只剩下办厨的那位了,他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一边招呼客人点餐,一边急吼吼地用勺子去舀饭,一没留神,勺子磕在桌沿,饭洒了一地。他没吭声,只是安静地蹲下来,一一捡起。

吃过饭我就走了,因为看他太忙,不忍心占用他的时间。

第二次去,店里是两个陌生小伙子,我跟朋友点了往常吃的菜式,他们炒上来,肉质老,素菜又过于寡淡。碍于情面,我们硬着头皮吃,依然剩了大半盘。

走出店外,看见周遭的墙壁上白纸黑字写着:店面转让。

心下黯然。

于是好久没去,以为他们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一天傍晚,去小吃街附近买水果,远远的,又看见办厨的那个人,坐在躺椅上出神。高兴得水果都忘了拿,颠颠地跑过去找他说话。

他瘦了,也黑了,面庞上全是油光,头发许久未经打理的样子,趿一双廉价人字拖。

还没等我开口,他说,

“啊!太久没见到你了!”

我点点头,说,我也是。

他窘迫地用手在身侧的衣服料子上刮擦几下,自顾自把我拉进店里坐,说,

“你坐,你坐,我给你做吃的。”

店里黑魆魆的,又脏又乱,几只没头苍蝇在我身旁流窜,冰柜里散落着一些棒骨和小菜。我看向店外,小狗也不见了。

灶台上,旺旺的火烧起来,我坐在一旁,看他一个人倒油,下菜,炒料,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清淡又不寡淡的味道。

“那个人去哪儿了?”我问。

他手一顿,半晌,说,“我们吵架了,他搬走了。”

我没往下问。

他把火关掉,洗洗锅子,说,

“店里还剩了些火腿,是朋友寄来的,味道很好,我炒给你。”

说完,去冰柜里取来火腿切片,用热油升温,撒一把蒜苗爆炒。

炒好了,他把菜都腾进打包盒里,用抹布把溢出来的汤汁抹掉,把盒子认认真真盖好。

我伸手去取钱,被他止住了。

昏暗的店子里,他的眼睛亮晶晶眨巴着。

他说,

“不收钱的,你在我心里是我们的朋友,最后一顿饭做给你吃。”

没忍住,还是鼻头一酸。

说不清是因为他们的离别,还是他那句“我们的朋友”。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2,222评论 6 493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0,455评论 3 385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7,720评论 0 34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6,568评论 1 284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5,696评论 6 38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9,879评论 1 290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9,028评论 3 409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7,773评论 0 26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220评论 1 303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550评论 2 32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697评论 1 341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360评论 4 332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0,002评论 3 315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782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010评论 1 266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6,433评论 2 36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3,587评论 2 350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