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水寺上边,不远就是牯牛背。
走完牯牛背,翻过两座山头,就是达沟岩,这里开垦了几十亩坡地,住着几户人家。
清末,有个李泉州,排行老大,30出头,长得粗壮健硕,世代打猎为生。
某天,山上突降大雨,李大坠崖摔伤。
雨过天晴,晚霞满天。李妻好不容易找到李大,搀扶回家,却不幸在自家屋角被毒蛇咬伤。
乡邻简高,跟李大是亲戚,住在山那边的窝凼。简高略通医理,擅长解毒,小病小灾的也不在话下。
简高一听李家出了意外,背了药篓,赶到达沟岩,竭力救治。
可是,来不及了,李妻毒发身亡。
李大摔断左腿,医治条件有限,他自己也心急,伤势未愈又上山,终于落下了残疾。
简高劝他种地算了,可他不听劝告,嫌种地太麻烦,瘸着腿坚持打猎。
两年后的夏天,茶坪梁子山头,李大跟一头野猪追逐了两天,双双累倒。
最后,野猪发狂了,暴怒地冲向猎人,长长的獠牙拱破李大大腿动脉,血流如注。夜晚,血尽身亡。
李大有个女儿,不满六岁,乖巧可怜。
简家收为义女,带回窝凼抚养,大家都亲切叫她幺姑儿。
幺姑儿聪明伶俐,跟义父采药学医,跟义母搓麻织鞋。山里日子虽苦,却一晃过了十年。
这天,幺姑儿独自上山采药。
看到崖边石缝许多岩白菜,她奋力采摘。最后一棵刚够到手时,不妨脚下一滑,骨碌碌滚落下去。
正当她感觉晕头转向时,一根粗壮木棒斜刺里伸出,在地上一杵,挡住了下落的幺姑儿。
幺姑儿吓得半死,慌乱看了对方一眼:一个不到二十的青年,眉粗眼细、方面阔嘴,身高体壮,看起来倒不像坏人。
这人见幺姑儿双颊绯红,明眸皓齿,心生好感。
青年自称汪某,算半个读书人,家住山下汪家嘴。因母亲病了,进山来采点草药。
背着背篓在附近转悠,几个山头长得差不多,他好像迷路了。
幺姑儿幸无大碍,只是脸上、手脚擦伤了几处,伤处冒着血珠儿。
简单处理好自己,幺姑把汪某带到山脊梁边垭口上,指给他通往汪家嘴方向的路径,各自回家。
没过几天,汪家请媒人来窝凼提亲,求娶幺姑。
义父义母虽然舍不得幺姑儿,可也遵从她的心意。
一年后,17岁的幺姑儿嫁到汪家嘴。
汪家祖上曾有人做过地方官,家有不少藏书。汪氏族人合请了私塾先生,他已念了不下十年书。
农家孩子,只能上午念书,下午干农活。
汪某无心农活,更不乐意分担家务。
他唯一的梦想就是考取功名,摇头晃脑之乎者也大声念书,是他的最爱。田间地头,荒郊山野,他都旁若无人,时时吟诵。
路人嗤之以鼻,说他失心疯了,土包子认得几个字就罢了,居然想考秀才当老爷,也不照照镜子。
他却不以为耻。家里再忙,他也像没事儿一样。这可苦了幺姑儿,里里外外都要她操持。
公公婆婆也认定儿子是读书的料,将来是要为官做宰的,一味纵容儿子,对幺姑儿诸多挑剔。
婚后两年,幺姑儿尚未有孕。
婆婆不干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起初只是偶尔讥讽,可后来每天变着花样挖苦。
幺姑儿日夜操劳,身心俱疲。
她虽出身穷苦,可也是在爹娘和养父母满心疼爱中长大的。
自己忍辱负重,换来的只是更多屈辱。
又一次受气后,幺姑儿坚决恳请汪某休了她。
公公婆婆原本有此免费劳动机器,自己省了不少力气,乐意折磨她,但并未想过让儿子休妻。
汪某写了休书,放下狠话:“你别后悔!”
幺姑儿拿到休书,要回嫁妆,回到老家达沟岩,维修了曾经的老宅,独自生活。
之后,汪某参加乡试,还是没考中。
这回科考出来,他无意中救了一位突然晕倒的考生郭义扶。
郭义扶这次高中榜首。因家道殷实,郭义扶继续攻读。
三年后,郭义扶考中进士。
之后,参加殿试被录取,钦点派到贵州东皇,任习水县令。
郭县令想起汪某曾经的救命之恩,特意请去给他当副手。
汪某时来运转,跟随郭县令去习水上任。
告别双亲,他志满意得。
一年后,娶了郭县令之妹,自感飞黄腾达。
这些年,他时时想起休弃的幺姑儿,想着她的心灵手巧和娇美容颜,心里十分不甘,总想有朝一日要她好看,让她瞧瞧自己的厉害。
这时,幺姑儿已嫁到泥坝漏滩,那是简家从湖广迁移过来的第N站。
某一天,幺姑儿夫妇还在地里干活。忽然有几个公差到来,说是南川县大老爷有请。
南川?漏滩不是归习水管制吗?
公差态度强硬,夫妇俩吓得不轻。
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俩不敢反抗,相互看了一眼,心里直打鼓。
公差也不多言,给幺姑雇了小轿,给她丈夫一匹瘦马,一行人一早出发,走了三天才到南川。
幺姑夫妇提心吊胆,不敢多问。但自问平生未做亏心事,渐渐不再慌乱。
原来,郭义扶调来南川做父母官,汪某是其得力助手,一家子也随行来此。
这汪夫人生了一对大胖小子,这把他和父母给乐坏了。
汪母年事已高,汪夫人一个人带不过来。他跟夫人说,老家有个表姐,对人特好,特别善良能干,可请来帮忙。
夫人想,反正要请佣人,请谁不是请?请亲戚还更放心。
幺姑夫妇糊里糊涂,就这样被请到南川。幺姑男人被安排在府上干粗活,幺姑帮着带孩子。
汪夫人和幺姑的男人不明就里,认真以为是血表亲情,一天天熟悉起来,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幺姑儿见汪某看似彬彬有礼,却时时流露出得色和轻蔑,这让幺姑满心苦涩和羞辱。
幺姑儿几次提出要回老家。她男人却异常享受眼下的日子,吃得好,穿得好,活儿不累,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事儿?
汪夫人也极力挽留。
幺姑儿倍感煎熬。
这天,一双孩儿满100天,汪家大宴宾朋。
幺姑儿却悄悄离开了,从此杳无音讯。
孤女有何错?恨遇薄情郎。
人性本已恶,何必黯自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