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韦皋派大将董勔(mian)等将兵出西山,击破吐蕃部众,攻拔堡栅五十余座。
11、
五月二十九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董晋被罢免,改任礼部尚书。
12、
云南王异牟寻派出三位使者,分别从戎州、黔州、安南三路来唐朝,各自带着生金、丹砂送给韦皋。金表示坚定,丹砂表示赤心,把韦皋写的信分为三份,作为信物,三路使者都抵达成都。异牟寻上表请求弃吐蕃归唐,并送给韦皋帛书,自称唐故云南王孙、吐蕃赞普义弟日东王。韦皋把他的使者送到长安,并上表祝贺。皇上赐给异牟寻诏书,令韦皋遣使慰抚。
13、
贾耽、陆贽、赵憬、卢迈为相,百官奏事时,互相谦让,谁也不肯发表意见。秋,七月,大家奏请按至德年惯例,宰相轮流秉笔以处政事,十天换班一次;皇上下诏听从。其后改为每天换班一次。
14、
剑南、西山诸羌女王汤立志、哥邻王董卧庭、白狗王罗陀忽、弱水王董辟和、南水王薛莫庭、悉董王汤悉赞、清远王苏唐磨、咄霸王董邈蓬及逋租王,之前都役属吐蕃,至此各自率众内附。韦皋把他们安置在维州、保州、霸州,给以耕牛种粮。汤立志、罗陀忽、董辟和入朝,都拜官,优厚赏赐,然后遣返。
15、
七月二十七日,户部侍郎裴延龄上奏:“自从我担任判度支以来,查出诸州欠款八百余万缗,抽贯钱(在常赋外,规定每贯钱中抽取若干文)三百万缗,呈样物(贡品)三十余万缗,建议另外设置‘季库’负责追讨,清查消耗盈亏事务,织染绸缎则设置‘月库’,每月结算。”皇帝下诏批准。
欠款都是穷人,根本无力偿还,只是个虚数,抽贯钱在征收之后,就随时就花光了,呈样及织染绸缎,本来就是左藏保管。裴延龄奏请搬到别的仓库,虚张数目以迷惑皇上而已。皇上相信他,以为他能富国而宠任他,而实际上根本没有增加收入,只是虚费吏人编造账簿而已。
京城以西湿地生芦苇数亩,裴延龄奏称长安、咸阳有沼泽数百顷,可以放牧厩马。皇上派有司阅视,根本没有,但也不问他的罪。左补阙权德舆上奏,认为:“裴延龄把常赋中没有用完的部分冒充为他查出来的多余的钱,作为自己功劳。官府先所市物,再给其直,把盈余的钱存到别的仓库。边军自从今春以来,并没有再支取粮食。陛下必定以为裴延龄忠贞孤立,受人排斥,当今无论正直君子,还是奸邪小人,都对他有流言批评,何不派遣信得过的臣子去复查,究其本末,明行赏罚。现在群情众口,喧哗于朝廷和街市,岂是京城士庶皆为朋党吗!陛下应该稍微考虑明察。”皇上不听。
华杉曰:
德宗已经知道裴延龄欺骗他,为什么还是信任他呢?这是人性的弱点,人们相信一些事情,只是因为他希望那是真的。裴延龄就是不断的告诉皇帝,钱有的是!我能搞来钱。每次都证明是假的了,德宗还期待下一次是真的。至少他在帮我搞钱,而你们这些人根本指望不上,你们反而都劝我不要搞钱。
裴延龄抓住这个心理弱点,信口开河,无往不利,他后面的故事还有跟多。陆贽《论裴延龄奸蠹书》说:“户部侍郎裴延龄者,其性邪,其行险,其口利,其志凶,其矫妄不疑,其败乱无耻,以聚敛为长策,以诡妄为嘉谋,以掊克敛怨为匪躬,以靖谮服谗为尽节,总典籍之所恶,以为智术,冒圣哲之所戒,以为行能,可谓尧代之共工,鲁邦之少卯······”
裴延龄就是这样的一个超级奸臣,也一直得到德宗的超级信任,因为他给德宗带来希望。人不一定会为自己得到的东西买单,但是会为自己的期待买单。遇到德宗这样的人,你只要说能搞到钱,那就一直骗他就行,怎么骗都不会穿帮。穿帮了也不用解释,他自己会帮你解释。
这一段有一句,“县官先所市物,再给其直”,不知道什么意思,一般解释是先收购货物,再高价卖出,把盈余存进别的仓库。但如果这样,是真赚钱了。柏杨解释是“先用低价收购常平仓早先储藏的杂物,再用高价售出”,这是自己发挥了。我们也可以理解为把直接收购的东西,重新估值,这样制造账面盈利。这就像现在上市公司财报,把原有资产进行“公允价值”评估,以公允价值损益形成账面利润,虽然实际上没有现金流,但他可以把这个利润计入账簿。裴延龄没有本事搞来钱,但是他有本事肆无忌惮的玩报表,你想要多少利润,他都能给你做出来。
16、
八月四日,太尉、中书令、西平忠武王李晟薨逝。(终于平安落地了。)
17、
冬,十月十八日,韦皋派他的节度巡官崔佐时带着皇帝诏书到云南,自己也亲自写回信给云南王。
18、
十一月十日,皇上在圆丘祭天,赦天下。
19、
刘士宁既为宣武节度使,诸将多不服。刘士宁淫乱残忍,出外打猎,就几天都不回来,军中深以为苦。都知兵马使李万荣得众心,刘士宁猜疑他,夺了他的兵权,令他摄理汴州。
十二月十日,刘士宁率众二万人在野外打猎。李万荣早晨进入节度使府,召所留亲兵一千余人,骗他们说:“敕令征召大夫入朝,让我主掌留务,你们每人赐钱三十缗。”众人都下拜。又晓谕外营士兵,全部听命。于是分兵关闭城门,派人驰马去报告刘士宁说:“皇帝敕令,征召大夫入朝,请您赶快上路,如果拖延,就砍下您的首级,送到京师。”刘士宁知道众心不为自己所用,于是率五百骑兵逃归京师,等走到东都,还跟着他的,只有自己的仆人和侍妾而已。抵达京师,皇帝敕令他回家给父亲服丧,禁止出入。
淮西节度使吴少诚听闻事变,发兵屯驻郾城,遣使质问缘故,并且表示要发动战争。李万荣对来使调侃戏弄,吴少诚羞惭而退。
皇上听闻李万荣驱逐刘士宁,派人去问陆贽意见,陆贽上奏,认为如今军州已定,应该派遣朝臣宣慰,再慢慢查明真相,以免差失,其大略说:“如今刘士宁被驱逐,虽然是军心所向,但李万荣典军,并没有朝廷下旨。这正是安危强弱之机,愿陛下审之慎之。”
皇上在派人对陆贽说:“如果再拖延,恐怕事态恶化。现在决定任命一位亲王为节度使,且令李万荣为知留后,制书马上就从宫中发出。”
陆贽再次上奏,其大略说:“臣虽然不能角力疆场,但是对经武伐谋,或许有所主见。处置之安危在于势,交付给他能不能办成,在于才。势就像一个器物,只是看把它放在哪里,放在平地,它就稳当。才呢,就好像背负东西,全看你给他背了多少,重量超过了他的力量,他就会扑倒。李万荣如今所陈奏的奏章,急切张皇,但露徼求之情,全无退让之礼,看他这粗鄙急躁的样子,就不是什么纯良之人。又听说,他本是滑州人,偏厚滑州将士,与他相得的,才只三千人而已,其他诸营士兵已经心怀怨愤了。从他这样搞小圈子的情况来看,他也不是大将之材,如果得志骄盈,不是悖逆就是失败,悖逆就会犯上作乱,失败则全军覆没。”
又说:“他强求符节,这是不顺,朝廷苟且应允,这是不诚,上不诚,下不顺,君臣之间,势必相互猜疑。与其等他发展之后再解决,不如把他消灭在萌芽之中。”
又说:“为国之道,以义训人,要教他们事奉君王,就要先令他们顺服官长。”
又说:“方镇之臣,事多专制,如果下面的将领要给他们找一个罪名,欲加之罪,谁则无辞!如果让倾夺之徒找个借口就能取而代之,利之所在,人人动心,这种风气起来,祸事会越来越多,必然难救。这样不仅助长祸乱,而且开启谋逆之端。”
又说:“李万荣驱逐刘士宁,起于仓卒之间,诸郡守将固然没有和他同谋,就是他本城军队也不是跟他一条心。各自都在计算成败之势,回遑于自己是逆是顺,岂肯冒着生命危险与他同恶!”
又说:“陛下只需选文武群臣一人,任命为节度使,仍降下优诏,慰劳本军。奖赏李万荣以抚定之功,另加宠任,褒奖将士以和睦之义,厚厚赏赐资装,大体判断,祸乱就会平息。李万荣就是想要飞扬跋扈,又能有什么作为!”
又说:“如果后事没有按我的预测发展,臣愿承担责任而被治罪。”
皇上不听。十二月十七日,任命通王李谌为宣武节度大使,以李万荣为留后。
华杉曰:
陆贽分析,很有道理。但是,德宗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敢折腾,只是一味绥靖。
陆贽所论,都是孙子兵法。先说“经武伐谋”,伐谋,就是孙子兵法“上兵伐谋”,伐掉对方的计谋,伐掉他脑子里的念头。陆贽此时,就是要伐掉李万荣脑子里取刘世宁而代之,割据宣武的念头。靠什么伐呢?靠“势”,陆贽说“制置之安危由势,付授之济否由才”,就是孙子兵法的“任势择人”,先制造有利的势,再选择合适的人。势在前,人在后,就是所谓“形势比人强”。势,就是多方博弈的利害关系和心理。陆贽分析了李万荣,宣武战区其他城池守将,以及汴州城内将士利害关系和心理,他们各自所处的“势”,以及如何处理对未来其他战区的影响,然后给出判断和解决方案。但是,这些分析对于德宗来说太复杂了,超纲了,他没有能力理解。
人无法超出他的理解力,你看之前裴延龄胡说八道,但是他说的,德宗全都能理解,所谓“一听就懂”,智识低的人就是这样,他会抓住他能理解的东西,无论对错。错的他也会骗自己这是对的,因为“能理解”的感觉,让人舒服。
20、
十二月二十二日,娶故驸马都尉郭暧的女儿为广陵王李淳王妃。李淳,是太子的长子。王妃的母亲,就是升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