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冬天,我们一家三口去乡里看望外公外婆。临走时,外公硬拉着我们,要让我们去山上摘橘子。外公拿着大剪刀,外婆背着箩筐,我们牵着女儿,到了山上。阳光正好,从头发尖到脚趾头,照得人暖洋洋的。山上有一大片外婆家的果树,长得很健壮,低矮的枝条上挂满了金灿灿、沉甸甸的果子,看着无比喜人。外婆负责挑果子,外公负责剪,女儿则自告奋勇地爬到树上摘。我管吃,看到漂亮的就剥一个尝尝。橘子很甜,咬进去,一股饱胀着阳光的味道就从嘴巴沁入心田。
山风轻轻地吹,鸟儿清脆地唱。在山腰上,果林里,能看到明净的天空和远处那座叫做“耗儿山”的梁子……
今年正月初四,去看外公。舅娘在家里拾柴火,外公去菜园子里剪果枝了,而外婆已经不在了。正要去找外公,他却背着一个背篓颤颤巍巍地回来了。看到我们,外公很惊喜,问我们怎么不早点来吃午饭。回他话,他却听不见,要使着劲喊,他才能诺诺地答应。一身的黑色的棉衣裤扑满了灰,衣领袖口都磨破了,眼皮看起来又青又肿,眼珠浑浊,满脸满手布满了褶皱。外婆过世一年多,外公明显老了很多。外婆去世时,外公表现很平常,甚至看不出悲伤,似乎这些场景他们早就想象到了,外婆的离去只是一场演练。而现在的外公,他好像也在平静地等着自己入土的那一刻,尽量不麻烦后人,尽量能够自力其食。他说农村老人有国家补贴,看病也可以报销,不想离开老房子,甚至连我们给他的钱都不愿要。正月里,大家都忙着走人户。而外婆走了后的这里,却是空空的。黄泥巴堆成的老房子已是黑黢黢,二十多年前修的这二层楼房也破旧了,冬日里的葡萄藤缠绕在被虫啃噬得苍夷的竹竿上,歪歪扭扭地爬向二楼阳台上。葡萄藤外的天很蓝很亮,依然能看到竹林里鸟儿啾啾地从天空飞过。
太阳慢慢靠近山头,金色的阳光照在田头,搭起的白色透明膜棚子里,看得清里面摆放着一袋袋长菌菇的营养土。听舅娘说,村里的田都承包出去种菇了。农民种庄稼一年的收入不足五千,把地承包出去,还可以打点小工,年轻人也可以安心在外面奋斗。听着舅娘的话,我不仅想起了小时候有次爬山,登上山顶后,望着一层一层绵延的山包,我写到:山的那边是什么?还是山!把山当成一步步的石阶,踏过去,想要去看海!后来的日子里,我努力地读书,想要走出这层包围圈。都说“月是故乡明”,而小时候的我是不懂这些的,那时我觉得家乡,既没有雄伟的山峦,也没有迤逦的河流,既没有丰饶的物资,也没有悠久的文化。大人们给孩子灌输的观念也是要到外面去闯荡。于是,很多人都出去了,家里面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孩子。有时候回老家去,看到很多山都荒了。这两年,国家大力发展新农村,身处广袤丘陵之中的家乡也开始打造乡村旅游。樱花园、茶花园、芍药基地,乡村灯会,身临之中,感受着这巨大的变化,也会为家乡而感到高兴。
然而,我还是得继续出发。从外婆家离开,已经不知多少次;从老家离开,也不知多少次。每一次,都像是远征的勇士,肩上扛着家人厚重的目光,穿过那一条熟悉而又陌生的走廊。故乡的山丘,静静地站在两边,就像为我送行,为我祝福。走入城市那茫茫的牧场,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的家,渐渐改掉了儿时的乡音,他乡也逐渐变成了故乡。然而,儿时的家还是默默地屹立在那里,不管贫富,不论沉浮,系着我那翩翩飞翔的心,让我有所牵挂。
爸妈还好吧,外公还好吧,外婆的坟头现在已长出新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