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迷途与奇遇
冰冷!难以言喻的冰冷,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刺穿湿透的衣衫,狠狠扎进李青的皮肉,钻进骨髓深处。每一次牙齿的剧烈磕碰,都牵动着摔伤的右腿,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闷痛。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受伤野兽,拖着那条沉重而扭曲的腿,在漆黑如墨、被暴雨彻底洗刷过的山林里跌跌撞撞地狂奔。身后那处曾带来短暂温暖和巨大恐惧的岩穴,早已被浓重的黑暗和狂舞的雨帘吞噬,消失不见。但那冰冷的“低语”声,那岩壁上无声流淌的幽光,那兽皮背影细微而诡异的收缩,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在他的意识深处,驱使他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不顾一切地逃离!
恐惧是此刻唯一的燃料,烧灼着他残存的理智。他根本辨不清方向,也顾不上脚下是泥潭、树根还是嶙峋的乱石。黑暗中,湿滑的腐殖层如同涂满了油脂,枣木棍每一次探出支撑,都伴随着脚下致命的打滑。荆棘和带刺的藤蔓如同黑暗中潜伏的恶鬼,在他裸露的手臂、脸颊上狠狠撕扯,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和温热的液体。他摔倒了,一次又一次。冰冷的泥水灌进口鼻,呛得他眼前发黑。每一次挣扎爬起,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脆响和肌肉撕裂般的呻吟。行囊沉重地拖拽着他,像一只冰冷的手,一次次将他拉回死亡的泥沼。
不知奔逃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炷香,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当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发出撕裂的呼哧声,当心脏狂跳得快要炸裂,当那条残腿彻底麻木、只剩下锥心刺骨的剧痛时,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耗尽。他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的皮囊,重重地扑倒在冰冷刺骨、积满雨水的厚厚落叶层上。
脸埋进腐叶和泥水的混合物里,腥臭冰冷的气息瞬间充斥口鼻。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火辣辣的灼痛。冰冷的雨水依旧无情地冲刷着他的脊背,带走最后一点挣扎的热量。身体沉重得像一座被雨水浸透的山,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右腿膝盖处传来阵阵钻心的剧痛,仿佛里面的骨头已经碎裂。他试着动了动脚趾,回应他的只有一片麻木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恐惧的潮水稍稍退去,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和……彻底的迷失。
他勉强侧过头,吐出嘴里的泥浆和腐叶残渣,视线透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睫毛,茫然地扫视着四周。只有黑暗。浓得化不开的、仿佛凝固的墨汁般的黑暗。高大的树木只剩下模糊扭曲的巨影,在风雨中无声地摇晃,如同无数沉默的、充满恶意的巨人。雨声依旧狂暴,敲打着树叶、岩石、积水的地面,汇成一片永无休止的、令人绝望的轰鸣,像无数双手在耳边疯狂地擂鼓,又像是这片古老森林本身发出的、冷漠而永恒的叹息。
彻底……迷路了。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李青混沌的意识上。他挣扎着翻过身,背靠着冰冷湿滑的树干,仰面瘫倒在厚厚的腐殖层上。冰冷的雨水直接拍打在他的脸上,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意识。行囊沉重地压在身上,像一座冰冷的坟墓。他摸索着解下腰间的水囊,里面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冰冷的泥水。他贪婪地灌了一口,冰冷刺骨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随即是更深的寒意和胃部剧烈的痉挛。
饥饿感如同苏醒的毒蛇,开始噬咬他的胃壁。他摸索着行囊,掏出那块硬邦邦的杂面饼子。饼子早已被雨水浸透,冰冷、沉重,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他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用尽力气咀嚼着。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粗粝颗粒摩擦着牙龈和上颚,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吞下带着棱角的碎石,刮擦着食道,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他强迫自己咽下,只为那一点点虚假的饱腹感。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越收越紧。他蜷缩在冰冷黑暗的树下,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带走体温,也带走希望。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草窝村昏黄的灯火,闪过母亲无声流泪的脸,闪过父亲沉默如山、却刻满风霜的背影……还有那个诡异的岩穴,那无声流淌的幽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家,回不去了吗?那渺茫的长庚星神,终究只是一个引他走向毁灭的虚幻泡影?疲惫、寒冷、疼痛、恐惧……无数种负面情绪如同沉重的淤泥,将他缓缓拖向意识沉沦的深渊。
就在他的眼皮沉重得快要彻底合拢,意识即将被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的那一刻——
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幻觉般的幽蓝色光芒,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被雨水模糊的视线边缘。
光?
李青猛地一个激灵,强行驱散了浓重的睡意,费力地眨掉眼睫上挂着的沉重水珠,努力聚焦。不是幻觉!在右前方不远处,一丛被雨水冲刷得格外青翠的蕨类叶片下方,一点指甲盖大小、幽蓝纯净的光点,正如同呼吸般,极其微弱地、却无比真实地明灭着!
那光芒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如同凝结的寒星,又像是深海中某种神秘生物的眼眸。在这片被黑暗和暴雨统治的绝望之地,这一点微弱得几乎随时会熄灭的蓝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颤的奇异吸引力!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更多的幽蓝色光点,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从附近的灌木丛中、从湿漉漉的苔藓覆盖的岩石缝隙里、甚至从低垂的、滴着水珠的叶片背面,轻盈地、无声地浮现出来!它们如同散落的星辰碎片,在无边的黑暗雨幕中,悄然点亮。
李青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肋骨。他下意识地想要撑起身体,却牵动了腿上的伤,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动作僵住。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些幽蓝的光点,看着它们在雨中如同拥有生命般,微微起伏、飘荡。
它们开始移动了。
最初只是缓慢地、无规则地在原地闪烁、漂浮。渐渐地,它们似乎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指引,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一点、两点……十点、百点……越来越多的幽蓝光点从四面八方、从雨幕深处汇聚而来!它们轻盈地穿过密集的雨丝,如同被风吹起的蓝色蒲公英种子,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感。
很快,在李青前方约莫十几步远的地方,这些汇聚的幽蓝光点,竟形成了一道极其纤细、却异常清晰的……光带!那光带如同一条流淌在黑暗雨林中的、由纯粹星光汇成的溪流,幽蓝纯净,微弱却坚定不移地延伸向密林深处一个未知的方向!光带中的每一粒光点都在明灭闪烁,如同无数只微小而灵动的眼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指引!
这个词如同闪电般劈入李青混沌的脑海!是山神的怜悯?是精怪的诱惑?还是临死前的幻觉?他不知道!但此刻,这道在绝望黑暗中亮起的、由无数幽蓝光点汇聚而成的光带,就是他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一股近乎本能的冲动压倒了一切怀疑和恐惧!
他咬紧牙关,无视右腿传来的撕裂剧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双手死死抓住身旁粗糙的树干,指甲深深抠进湿滑的树皮里,借力将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地拖拽起来!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和肌肉撕裂的剧痛,汗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再次浸透全身。他喘息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拄起那根深陷在泥里的枣木棍,用尽力气将它拔出,拄在身前。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那条幽蓝纯净、在暴雨黑暗中静静流淌的光带。它就在那里,微弱,却像灯塔般清晰!
走!
李青不再犹豫。他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如同沉重铅块的瘸腿,将全身的重量和最后一点希望,都压向那根深深拄入泥泞的枣木棍!然后,用那条相对完好的左腿,猛地向前迈出!
“噗嗤!” 泥浆飞溅。他踉跄着,身体剧烈地摇晃,几乎再次摔倒。但他强行稳住,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追随着前方那条幽蓝的光带。它仿佛拥有灵性,随着李青艰难的移动,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缓缓地向前流淌、延伸。
他不再去想方向,不再去想危险,不再去想那条痛得快要麻木的腿。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条幽蓝的光带上,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追随着神祇的微光。一步,一顿,一趔趄……每一次迈步都耗尽心力,每一次拄棍都拼尽全力。幽蓝的光点在他身边无声飞舞、环绕,如同为他点亮的引路灯盏,在狂暴的雨幕和深沉的黑暗中,开辟出一条微弱却清晰的生命之路。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的概念早已模糊。当李青的体力彻底透支,意识再次开始模糊时,前方的光带突然发生了变化!
那流淌的幽蓝光带,如同百川归海,猛地朝着左前方一处被浓密藤蔓和巨大蕨类植物覆盖的山壁根部汇聚而去!无数幽蓝的光点围绕着那片区域盘旋飞舞,光芒骤然变得明亮而稳定,将那片被藤蔓遮蔽的山壁根部,映照得如同镶嵌了一块巨大的、散发着纯净蓝光的宝石!
藤蔓之后……有东西!
李青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拄着枣木棍,拖着身体,一步一顿地挪到那片被幽蓝光芒笼罩的藤蔓前。藤蔓极其茂密,层层叠叠,如同厚重的绿色帷幕。但在那幽蓝光芒的指引下,他敏锐地发现,在藤蔓最密集的根部,似乎……有一个被枝叶巧妙遮掩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缝隙深处,隐隐有不同于幽蓝光芒的、更柔和温暖的光晕透出!
是出路?还是另一个未知的巢穴?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李青不再犹豫。他伸出颤抖的、布满泥污和血痕的手,抓住那湿漉漉、滑腻腻的粗壮藤蔓,用尽全身力气,将它们向两边扒开!藤蔓坚韧而沉重,带着冰冷的湿气,每一次拉扯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
终于,一个仅能勉强容纳他侧身挤入的、黑黢黢的洞口显露出来!一股更加浓郁、混杂着腐朽木香和奇异清甜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洞口深处透出的光晕,柔和而温暖,如同黑暗尽头点燃的烛火!
李青大口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依旧狂暴的雨幕和黑暗中那些依旧在洞口盘旋飞舞、如同守护者般的幽蓝光点,一咬牙,将沉重的行囊先塞了进去,然后侧过身,忍着右腿钻心的剧痛,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挤进了那个狭窄、未知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