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国学院
在曹府待了四天,第五天的时候,宁洺收到善十三传信,让他去一趟国学院,大家都会在那里等他,本来,考虑到符甲上的元力即将消耗完毕,宁洺也就准备去找他们的,现在倒是刚刚好。
其实,按道理来说,符甲内元力正常流逝速度不会这么快,主要还是因为,宁洺每天坚持打磨自己掌控元力的熟练度。
他对自己要求严格,善十三原先给他讲过,在力量有限的情况下,如何才能最合理的运用力量,就是他目前最该努力的方向,宁洺觉得很有道理。善十三是天才,但凡天才总会有自己的一些特别办法,常人总以为天才们大多无所事事,实际上,只不过是他们提前找到了更多捷径。
宁洺很幸运,毕竟,有人将那些捷径都教给了他,而他恰好也很会抄小道,毕竟他是天才嘴中的天才。
宁洺每天按照常风和善十三的嘱咐,一边练习掌控元力,一边研习符阵,消耗很大,收获也不小。老张夫妇望着院子里不曾间断的动静,老怀安慰,这小子,当真是出息了。
这是回到汴都的第五天,宁洺提着黑棍,大早就从曹府里出来了。
国学院,光听名字就知道,乃是武周国学的至高学府,跨入这座院内,是武周每一名士子的最高追求,若能得偿所愿,便是对其努力的最大认可。
当然,像宁洺这样的人算是例外。
宁洺对汴都城的情况很了解,走走停停,大约半个时辰左右,便已到达终点,有趣的是,国学院的院址并不在城中繁华显眼的地方,它位于城西郊区一条不怎么起眼的巷子里,说起来,这背后还有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国学院的发展过程其实颇为艰辛,以前,北方的齐人总说周人好战斗狠,全是莽夫,一个能读书的都没有,后来,大周高祖皇帝痛定思痛,决心要扳回这个面子,于是便下旨筹建国学院。
院子倒是好建,但是没人呀,毕竟,大周读书人真的不多,虽说古往今来读书第一的张大圣人出身大周,如一盏明灯光耀了近千载,然而很尴尬的是,后继无人,放眼整个大周,他找不出一个能继承自己衣钵传承的良材,最后圣人实在没有办法,不得不偷溜到北齐著述立论,并创立自己的学派,后来那学派一分而二,也就成了如今北齐的稷下学宫和浩然宗,一文一武,交相辉映,声名广传天下。
时至今日,这两处地方还供奉着张圣人画像,受千千万万的虔诚香火,以至于北齐后来都说张圣载是齐人了,实在很膈应。
当年,国学院刚建立起来的时候,整个院子里,院长、教授加上学生,一共不过寥寥三十几人,拢在一起念书的声音还比不过隔壁院子里的清晨鸡鸣,高祖皇帝见着这般景象,不由大为窝火,本想着反击一下那群说话酸臭酸臭的齐人,现在倒好,自己被扇红了脸。他一怒之下,直接从周军将领中划拉出三百多人,大手一挥,甩下一张军令状,都给我读书去!
并且,老子读还不够,老子读了儿子读,还一定得由他们自己手把手亲自将自家小孩带出个名堂来,最后一起参加殿试,由皇帝亲自考较。上阵父子兵,殿试一起考。
高祖皇帝的旨意简单粗暴,既然能带好兵,那就一定要能读好书,既然能读好书,那就一定要能教好书,逻辑之强大,不容任何人反驳。
于是,在早期的国学院里,经常能见着一群五大三粗的军方将领拎着自家小孩一起上课,一大一小,两人一桌,画面实在动人。
最最尴尬的是,和国学院一起有着大周双珠之称的天道院就在对面,仅仅隔了一条繁华的御容街,那里面待着的,除了些小字辈皇亲国戚,就是些归京修养的将军,都是熟面孔,本来被皇帝划拉出来就很没面子了,还得经常被对面的老伙计有事没事串个门冷嘲热讽一番,后来,大概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这群被高祖皇帝蹂躏惨了的将军们,壮着最后仅剩的几分胆气,联名上书,奏请陛下,说要将国学院换个地方,越僻静越好,理由强大,静心方能明理。
高祖皇帝阅毕大手一挥,国学院便从御容街搬到了城西这条不起眼的陋巷里来。
说是不起眼,毕竟有着一座国学院,巷不在深不在宽,有名则名,人们从这儿路过的时候,总免不了递上一份发自内心的尊敬与向往,特别是最近百年来,国学院文英荟萃,出了不少扬名天下的大家,总算是不枉高祖皇帝当年的一片苦心。
听说,在国学院的藏馆内,最初那数百名“学生”的名字还被一杆朱漆大笔写进了一部长卷中,摆在了最醒目的位置,翻开卷首便能发现,排在最前面的,尽是些同僚亲戚,煞是精彩。
就是不知,在那些当事人眼中,对待这种形式的青史留名,该抱以何种心态?
当宁洺走进这条如今名为华容巷的巷子时,上午的阳光刚好偏移到一半,使得整条巷子看起来黑白分明,走进去可以看到,两边房舍不高,大多是矮墙,而且应该是最近才重新粉饰过一遍,青砖白墙,层次十分鲜明。
往里大概走了一里多地,宁洺终于见着了那座大门。
幽静的巷子里,两扇一人多高的木门敞开着,门框上爬满了干燥青苔,像是风一刮就能全部剥落,木门并不精致,和平常人家几十文粗制滥造的工艺没有太大分别,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浸淫多年风霜洗礼以及书卷气渲染的古致韵味,还有,更加破败,好些地方都已经开裂,细碎木屑奋力朝外张开,像是里面填进了多少纵横捭阖的书生意气一样。
宁洺最后再认真看了一眼大门,缓缓走了进去,大门无人把守,似是随意可进,不过打小生活在汴都的宁洺,却能大致猜出些门道,国学院是个求安静的地方,这是第一代学生的集体心声,所以后来者丝毫不打折扣的贯彻了这一理念,刻意营造出了一种静谧和谐的气氛,但是,若有人妄图在这儿打破平静,那真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国学院可不像北齐的稷下学宫,在这里面待着的,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读书人,他们很好的继承了前辈精神,这里面,书本可贵,修行也是同样重要的一件事情。
如果非要做个对比的话,国学院倒是很像稷下学宫与浩然宗的杂糅,只不过,比之集整个北齐之力打造的浩然宗,国学院中修行者的质量与数量或许略有不如罢了,要论才学,国学院反正至今没有承认对方比自己强过,当然,这又是另一个有趣故事了,在那个故事里,下马巷才是主角。
走进大门,里面的景象豁然开朗,不得不说,当年那批先行者很有远见,将院址选在了这处地方,院门之后其实别有洞天,原先这里应该只是一座寻常庄院,紧挨着城郊外的几座连绵大山,现如今,大山被开辟出来,直接和山脚下的院子相连,极目远眺,这座足以塞下小支军队的院子就像是门户大开的一条玄关,直通后面山脉,从下面往上望去,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巍峨大气。
宁洺仰着已有些发酸的脖子,呆呆想着,难怪门口没人把守,这样的地方,寻常人见了恐怕就得顿生敬畏。
过了一会儿,宁洺稍稍低下些视线,瞧见不远处的一块石碑,于是朝那边走去,他看到,上面写了一副对联:
穷经皓首奋读书,披肝沥胆扬国学。
宁洺跟着轻轻念了一遍,不由晒然,这大概出自当年某位前辈手笔吧,披肝沥胆,果然,读书这样的事情,对于那群武夫来说,简直比沙场征战更为艰难。
宁洺笑过之后有些感慨,高祖皇帝远见卓识,当年那场父子同考看似胡来,实际上,是使了一记最有智慧的蛮力,大周从来都不缺境界高深足以攘外的强者,缺的,是一撮能够安邦定国的脑袋。
这是一个修行者为尊的天下,要在拳头上面讲道理,同时,从泥瓦巷子里爬出来的宁洺也明白,天下,还是匹夫一怒全靠骂的那些普通人的天下。国学院自创建至今,数百年的时间里,或许没有为武周培养出太多才情传千古的风流士子,更没有几个足以望得见张大圣人项背的真正读书人,但是,从这里,的的确确走出了一帮匡扶天下顶尖大家,大政治家。
所以,国学院很少同稷下学宫的大儒们坐而论道,因为论才学,他们确实不太行。
宁洺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石碑上的字迹,站在这里,令他不由想起了某些人。他发现,当想起一些真正值得尊敬的人时,回忆夹杂着感动竟会如潮水般泛滥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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