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在对中国十七年文学作品研究时,偶然发现一位不甚耀眼作品却清新温柔的作家茹志娟。
在革命叙事盛行的年代中,她的作品以另一种独特而细腻的视角深深吸引了我。在看完她的几本短篇小说集后,我想对这篇《静静的产院》进行一些分析与分享。希望能让更多人看到这篇作品,与那个时代的她。
一、宏大叙事融入日常生活。
宏大叙事在文学创作中是具有主题性,目的性的完整的叙事,往往与意识形态关系密切,尤其是革命史题材的宏大叙事。
但茹志娟却以小见大,将宏大叙事融入日常生活,以大跃进时代进程中的小人物的生活与进步来展现当时的时代浪潮与风貌。
生育卫生改革作为“大”主题,在作品中被自然地融入谭婶婶、潘奶奶等“小”的普通人物的生活中。这些人物虽身处底层,但他们的生活变化却与时代的脉搏紧密相连。在旧法接生下,妇女生育如同走进鬼门关,新法接生是必然的趋势,在当时被视作一场革命。
而谭婶婶与潘奶奶则分别代表了“新”与“旧”。这场斗争艰难,人们的不信任与旧产婆的辱骂造谣让谭婶婶一度崩溃落泪,但她在杜书记的鼓舞下坚持下来,组建了一所幽静整洁的产院。
而在面对新派来的产科医生荷妹时,谭婶婶则生出了些负面的情绪。作者通过电灯开关,日常用水,产后体操等生活细节来一步步加深谭婶婶的情绪变化,此时的她仿佛就像之前的潘奶奶一般,幽怨了起来。
而这种情绪变化正是人性幽深的体现,人在面对新事物时,尤其是自己处于相对落后的状态下,总是会担心自己被取代,由此生出一系列抵触心理。
在十七年文学严格的革命叙事中,《静静的产院》以其开拓性的尝试,将真实的生活细节融入宏大叙事中。这种叙事方式不仅增强了作品的可读性,还让读者在细节中感受到人物成长的真实过程。
通过描写谭婶婶等人在日常生活中的点滴细节,作品展现了他们在新旧交替中的挣扎与成长。这些人物在面对新事物时,既有恐惧和不安,也有好奇和渴望。他们的心理变化和行为选择,正是人性在时代浪潮中起伏不定的写照。
二、心理描写的细腻刻画
茹志娟在塑造人物形象时,最突出的特点是“针脚绵密、细致入微的心理刻画”,她很少把人物放在尖锐的矛盾冲突和强烈的行为活动中去展现,而习惯将笔触伸向人物内心深处,挖掘主人公丰富而宽广的精神世界。
在《静静的产院》中,她通过大量的人物心理描写来赋予谭婶婶一个生动鲜活的灵魂,展现谭婶婶是如何一步步发生转变。这种细腻的心理刻画不仅使人物形象更加饱满和真实,还让读者在人物的心理变化中感受到人性的深度和广度。
谭婶婶起初面对荷妹时,是焦虑且不适的。荷妹一到来便轻车熟路,知道电灯在哪儿,也了解产妇生育,还带来许多变化,要接通自来水,要带着产妇做操。而这些使得谭婶婶潜意识中担心自己的地位和经验受到挑战,也害怕自己无法适应新事物的到来。
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中,这是谭婶婶本我与自我的冲突,而这种冲突是人性中追求不变与安逸、希望躺在舒适区拒绝新与变的普遍体现。
但谭婶婶在经历一系列事件后,逐渐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与偏见,这种心理转变的关键就在她见到潘奶奶抓蛤蟆的时候。
潘奶奶在人民公社成立后去了养鸡场工作,谭婶婶在塘边见到潘奶奶抓蛤蟆便攀谈起来,发现潘奶奶是为了喂鸡,参加养鸡比赛。此时的潘奶奶显得和善又聪明,这让谭婶婶奇怪,“人的思想一变,相貌竟然也会跟着变”。
而这种变化又让她不安起来,“她觉得一切东西都在变化”,并且明白生活正在迅速地发生一个巨大的变化。这为后文里谭婶婶思想进步,突破自己做了铺垫。
在回去后,荷妹已经将自来水弄好了。她被接连来的新变涌入冲击得厉害,仿佛排山倒海的风暴向前推着,她突然理解了三年前潘奶奶的心情,意识到自己可能就像三年前的潘奶奶一样。
谭婶婶对自己的行为和思想的反思与转变不仅体现了谭婶婶的成长过程,也展现了人性在时代浪潮中的可塑性和升华力量。同时,这种心理独白和思想转变的描写方式也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
读者可以通过人物的内心独白感受到他们的痛苦和挣扎,也可以看到他们在成长过程中的希望和勇气。这种细腻的心理描写不仅使人物形象更加饱满和真实,还让读者在人物的心理变化中感受到人性的温度和力量。
三、象征性的意象线索串联起精神升华
在《静静的产院》中,象征性的意象线索成为串联起人物精神升华的重要手段。通过电灯、狂风等象征性意象的反复运用,作品不仅增强了情节的紧凑性和感染力,还让读者在象征中感受到人物精神的变化和升华。
电灯作为作品中反复出现的象征性意象之一,象征着新事物与明天的到来。在作品的开始,电灯一亮,映照出整个产房的全貌,随后谭婶婶便将它熄灭继续用油灯。而且对于年轻人用电灯抢球玩的想法是“不懂甘苦,好了还要好”,体现了她思想中安于现状的一面。
后文中“啪”的一声,电灯亮起,荷妹出现,在她们的交谈碰撞中,作者又给了谭婶婶两次扭熄电灯的细节描写。
狂风是作品中另一个重要的象征性意象,初次出现是荷妹带着产妇做操,“好像有一股什么风闯了进来,把一切都搅乱了”。之后便是谭婶婶与潘奶奶交谈完回来,看着荷妹带来的一切新事物:刚做好的自来水管,氧气瓶,白色的护士帽,还有荷妹亮晶晶的眼睛,最后定格到那盏静静垂挂着的电灯。
仿佛风暴来袭,谭婶婶顿悟自己现在就如同三年前的潘奶奶,接着天骤然阴下,起了大风。
电灯与风交替出现,反复与谭婶婶的心境交融着,为小说的节奏打着节拍。
紧跟着便来到小说最后的高潮,也是谭婶婶彻底实现精神升华的部分:彩弟要生了。现在的谭婶婶面对着一切都很安然,随着彩弟的生育,风越来越大。天黑下来了,此时由谭婶婶打开了电灯。
电灯面对不断刮着的风,坚定地照着产房,等待新生。这一段将两个意象的象征意味写得淋漓尽致,电灯等待着迎接新生与明天,狂风则代表着新事物产生时面临的险恶困境。
同时,狂风的象征意义也在于它代表着一种无法抗拒的自然力量,而这种自然力量与人物内心的挣扎和成长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和呼应。
彩弟迷糊要睡着了,需要动手术,谭婶婶立刻起身要去打电话给医院。只是这次谭婶婶的心里起了大风,她不再那么心安理得。
外面的广播中杜书记在鼓舞着人们抢收大风中的棉铃,大风没能撕碎这声音,反而将这坚定响亮的话传得更远,仿佛就在谭婶婶的耳畔。谭婶婶豁然亮起来,荷妹这个年轻的医生在这一霎间进入了她的心里。
风在此刻推着她向前走,在狂风呼啸之中,她配合荷妹完成了此次手术,迎来了自己的明天。
电灯与狂风这两个意象在全文中反复出现,作为线索串联起了谭婶婶的一系列心理变化,从抵触害怕,到反思自己,再到最后从内心真正接受突破,完成了她的精神升华。
在大跃进的时代浪潮中,在生育改革的时代背景下,无数小人物被裹挟着做出各种各样的选择与改变,在十七年文学大量的革命叙事中,茹志娟用《静静的产院》展现了腾涌着人性幽深的鲜活的人。
她,他,他们有着自己的局限与人性的弱点,但在不断的自省中,最终完成了从本我、自我到超我的精神升华,这是人的魅力,是文学作品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