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为什么天还是这么黑?
有人答:你从来没睁开过眼。
宁碗不知道天到底黑还是没黑,但是在眼睛里倒映出来的那些东西,都是深绿色的芭蕉叶,像无数的船,哧溜哧溜地从耳边闪过,一道又一道,刮裂了他的脸,六道血纹分布在两块脸颊上,看上去俨然一只猫。
一只在狂奔的人猫。
猫人是妖。
人猫呢?
宁碗没空回答这个为什么,他唯一想做到的就是,快跑快跑,跑到天涯海角。到时候,那个猫妖喜安就找不到自己了。
那多好。
被惊吓到的人,总希望安静。
被安静吓到的人,总希望有生命的活动。
宁碗此时,最大的希望就是可以稍做休息。他实在是觉得,这样子每天跑下去,就算把自己的五脏六腑三魂七魄全都跑出去,都还是没完没了的。
那可是妖怪啊!
在妖怪的面前,你能跑得多快?
宁碗想休息一下。
有东西送来,但不是枕头。而是——嘭!
宁碗发现自己刚刚拍开一片芭蕉叶,便猛烈地撞在了某样物事上面。这东西浑厚而肥硕,一下子就把他反弹了回去,弹在润色的软泥上,像是被扔在坑洞里的马铃薯,陷在泥土里。
力量很大,带着霸道的气息。
宁碗没发觉,他只是感到:“咦,居然停下来了。”刚才他的确想跑,但不需要跑那么远,跑十几二十米就可以停下来了,自己身子小,找个芭蕉叶盖上,猫妖不就看不到了么?
只是,天不遂人愿。
宁碗的双脚,好像站在了一对奔跑的溜冰鞋上,不由自主的朝着前方滑了出去。
直到此刻,方才停顿下来。
“哇嗷!好大的一条虫子,还有难看的皮毛。”
却是一声调侃,砍在了宁碗心坎。
宁碗双手撑地,即刻站起来,怒气嚎叫:“我不是虫子,这也不是皮毛,这是漂亮的衣服,你个土疙瘩,啥都不懂。”
宁碗指着穿在身上的卡其色童装——那是妈妈送给他的。当然,宁碗所有的衣服,都是妈妈买的。
“哇嗷!这个虫子还会说话。”那声音又道。
“我不是虫子!”宁碗火大,瞪着眼珠子瞧过去,颇为失望的,没有瞧到任何人。在他面前的,是一大堆的芭蕉,一架落在另一架上面,一挂挨着另外的一挂,你叠着我,我压着你,仿佛无穷无尽的样子。
像是一座小山丘。
像是一座小塔。
而且还有八个角,碧莹莹的芭蕉叶子挂在八个角上,迎风招展,而且趾高气扬。似乎站在某个角上,就可以看到整片芭蕉林整齐划一的模样。
“好多芭蕉啊!”宁碗感慨着,自己忘掉了想要找到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想吃么?”那声音又道。
“想吃。”宁碗觉得,这对黄橙橙的根本都不像是芭蕉,更像是爸爸和妈妈带自己去吃的喜食餐饮——为什么要和喜安长得类似——的炸土豆和烤面包,也是黄橙橙的,香喷喷的。
每次去吃的时候,宁碗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也一块儿吃下去。
如果舌头会兴奋到自动脱落的话。
“那要不吃上一口试试,味道可是相当不错的噢!”那声音道。
恩,对的,可以吃的,反正这里又没有人。
宁碗决定,只有伸出自己的手,才能拿起这里的芭蕉,然后剥开皮,将果肉放在嘴巴里。
而不是像在家里的时候,爸爸剥好了香蕉喂给自己。
宁碗必须自己动手,才有得吃。
在宁碗的手,触摸到力所能及的最黄的一挂芭蕉上的时候,他突然间停顿下来了:“妈妈说,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这个东西没有人给我,我要是吃掉的话,好像不礼貌,不道德。”
“可是,我又想吃啊!”
宁碗吞咽了一口口水,似乎刚才遭受的惊吓,只有吞吃掉一挂芭蕉,才会觉得心里面满满,不再害怕。
“不行,我不能吃。吃了,就不是好孩子了。”
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宁碗将手从那挂芭蕉上抽离下来。在手掌抽离的瞬间,那一挂芭蕉动了起来,慢慢的,连带着整座塔似的芭蕉,都撼动起来,悉悉索索的。
宁碗呆呆的看着,心想:“如果这些芭蕉钢铁做的话,那现在是不是算作大黄蜂变身了呢?”
他想到了变形金刚。
宁碗喜欢变形金刚。喜欢大黄蜂。
宁碗欢喜,有一天,也能拥有像大黄蜂那样的座驾就好了。倍儿有面子的事情呢!
塔型芭蕉挤出了眼耳口鼻,一副老人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不点,似乎他稍微弯折一下腰,掉下来的芭蕉鼻子都会把宁碗砸得像是烂香蕉。
如果他愿意的话。
在遭受猫妖的惊悚之下,宁碗对这个芭蕉妖怪的出现,还好接受一点。
猫妖要吃肉,芭蕉妖怪不会吃肉。
芭蕉妖怪是素的,他喜欢吃素。
芭蕉妖怪是不是吃素的?
宁碗听到的是芭蕉妖怪说:“哇嗷!你居然是个人。”
“是人怎么了?”宁碗觉得妖怪就是妖怪,这么弱智。居然都没见过人,当真可耻。
芭蕉妖怪哮喘似的嚯嚯笑着,老态龙钟,不久人世,快要死了的样子。虽然没能吃到芭蕉,但看在他快要死的份上,宁碗打算多陪他讲讲话。
芭蕉妖怪似乎看出了这一点,对宁碗说:“我叫完颜败,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的名字真有意思。”宁碗赞赏了一句,反正都要死的人了,你还计较他名字有多难听是没有意义的,“我叫宁碗,安宁的宁,饭碗的碗。”
“安宁的饭碗?”完颜败显得很诧异,“安宁是谁?”
“你才是饭碗呢!”宁碗小有不满,严声抗议,“我姓宁,名碗。”
“这下听懂了。”完颜败没顾忌宁碗小嘴里咕哝出来的那句“真是的,土疙瘩,啥都不知道。”只是自顾自说道:“你想吃芭蕉么?想吃的话,我可以送你一挂。这片芭蕉林,都是我的。”
“想!”宁碗想,现在有人答应了,那应该可以吃了吧?
完颜败嚯嚯笑着骂道:“小馋猫!”
这可让宁碗不快乐了,沉着脸,虎着一对不黑即白的眼,怒言道:“我不是猫!”像个小老虎似的,喊着:“我最讨厌的就是猫了。”
完颜败“噢”了一下,说道:“那好,我不说了。好吧,现在,跟我来,我带你去看看,真正的王牌香蕉,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完颜败芭蕉手散落下来,将宁碗捧在手里,朝着更深处的芭蕉林走去。
而在芭蕉梢顶极速跃动,带着数道残影奔袭的喜安,脑子里想到的、杂糅在一块儿的都是:“黑魔王,八角芭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