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阶梯教室里,她坐着,腿绷直,背弓着,手揣在兜里再裹在肚子上,头将低未低似要伏到桌子上。我试过这样子,难受。血液几乎一下子激涌到大脑,腿很快麻了起来。坐起来难受,看起来也难受。她却只是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睡着了的样子。
或者她还是坐着,还是在阶梯教室里。双腿弯曲抵在桌子边缘,头往后仰靠在后面的桌子上,脸直面天花板。也难受,抵着的腿疼,仰着的脖子酸,眼睛的视线数着绕着灯光的框丝无法放空。
心里很闷。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以这样一种坐姿坐着,不说端正与否,就连舒适都无法达到。真是奇怪的人。
天呐,我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
可事实上我的的确确是爱上了这样的一个人,在我一天中第四次遇见她的时候。是的,我在见她第四面的时候就爱上了她。
至于我为什么笃定这是爱,因为我有脸盲症。但是在第二次看见她的时候我清楚地知道几个小时前我看见过她并向她问过路。我记得她的脸——长脸,额头上有几颗痘,眼睛凹陷,眼神浑浊,黑直发。那时在下雨,周末的早晨不足八点,她撑着一把粉红色的雨伞,路上的行人很少,她的个子小小的,穿着一件印有“一个小朋友”的白T、黑色休闲裤和一双运动鞋,很友好的样子,我跑向了她。我出门时没下雨,我想买一把伞,但我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商店。我想她是知道的。我后来觉得我爱上了她的时候,我又想或者我是不在意她知不知道的,我就只是想靠近她。
很奇妙的感觉,从不同的地方出发去到不同的目的地,人群不断流动,时间也不会停驻,不去刻意地制造,遇见就重复了。第二次遇见她的时候是在那天我去吃中午饭的路上,她换了一件印有厂家名字的体恤衫,手里拿着传单,头发绑了一个随意的低马尾。但她却是蹲在阶梯上看两个小孩儿玩躲猫猫,而躲藏工具是一把白色透明伞,孩子笑的时候她也笑。路过的时候正好就看到了她傻气的笑容,嘴巴咧得很大,露出来的牙齿一定超过了八颗,两颗门牙也不好看。我早上向她问过路,真奇怪我居然记得她的脸,不要回头看。
当我下午第三次遇见她的时候就放心了下来,看吧,我又遇见了她,我一定还会遇见她,强烈的感觉告诉我。这时是在药店,她站在一排药前,脚边的篮筐里装着一堆药,她正低头把药上架,嗯,我喜欢她这样的侧脸,认真而安静。让我想听她讲她的故事。咦?只是一个侧脸,我认出她来了。她一定认不出我是像她问过路的人。
我一上公交就看见她了,空座还有好些,她却一只手拉着窗边的扶杆站着,一只手拿手机听着。我坐到她旁边的视野盲区里,她在跟谁打电话?
“嗯。”
“好。”
“那你等我。”
我听到的全部的字,压低了的嗓音。
之后她便靠着窗看着外边。在看路过车的牌子?人?景物?树?应该是树,还有天空,她是昂着头视线向上的,这个城市的树高大茂密,天空也很蓝。只是她,百无聊赖?难道她对电话里的人没有期待吗?没关系,我对她有期待。
然后到了她的站,她下车走了,我看到站外有一个男孩子牵起她的手一起走了。
那个男孩子长什么样子呢?不记得了。
我前天以前的几天很开心,前天很开心,昨天很开心,所以我想我过后的好几天也会很开心。就像我在一个时间段会去吃两个固定的菜一样,我的情绪也会在固定的几天里维持一个水平。如果没有发生会导致大悲大喜的事的话。但是今天,我发现我的情绪在看见她的时候就会变化。
原来脸盲症也能记住脸。我是怎么爱上她的呢?我爱她什么呢?真是奇怪的人。
执念!在第二次遇见她的时候我确认我记得了这张脸,对于脸盲症的我来说是特别的,我觉得我爱上了她,我自我暗示我爱上了她,后来再遇见她的时候,我觉得我爱她。爱不爱谁知道呢?执念罢,又自我暗示。
为什么我遇见她的时候没有跟她说早午晚安呢?
真是奇怪的人,都是奇怪的人,所以一切就都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