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雨住,我像个守财奴一样,坐在一堆身外之物中间,开始发梦:要是把它们全都变成金银珠宝就好了。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变成灰烬也是不可能的。
那就擦亮小眼睛,数一数家珍罢:松果、贝壳、发光海豚……如果只能带走一件,会是谁呢?扫视一圈,沮丧地发现,除了自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留下的。
梭罗曾告诉我:一个人能够抛弃的东西越多,他就越富有。所以,为了显得更加富有,我打算抛弃一切。掸去零星灰尘,解开回忆封印,彼时掏空钱包也要拥有的冲动与此刻成为负累的迷惑遥遥相望。贬成华丽的废墟,是它们错了还是我错了呢?
不等我开口,桌上的布娃娃开始讨伐:朝起伴晨光,夜宿守彷徨,无眠拥卿寐,转背各扬长。诗是好诗,然而,谁要服气?“夜半起身汲水,猛然抬头见鬼,慌张摔破水杯,惊醒楼下妹妹……的肇事者,不是你又是谁!”
似在无声对弈中得了点拨,我灵机一动,趁着良心还未丧尽,转身祭出失去老伴儿的茶杯,深鞠一躬,为曾经的胆小和无知道歉。那时幻想正襟危坐,茶香缭绕的我是黄袍加身指点江山本我。至今没被淹死在知识的海洋,侥幸逃生的我,原来是人傻钱多,多么痛的领悟。为了体现你的价值,朕定要择一良辰吉日,亲自烧一壶开水,泡一杯红茶,圆了爱新觉罗之梦。掀盖子的时候还得翘起兰花指,扬起下巴斜起眼:“来人,把这个口无遮拦的反贼拖出去斩了!”
同样充满酸楚的还有各种书签、各色叶子、各种形状的不知名小物件……很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一问它们: 如果我没有能力照顾好你,但是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我),缺胳膊还是少腿(你),我都不会抛弃,你们之中,可有人愿意跟我走?”
不知何时被打入冷宫的“海子”害羞地点了点头,凌乱的发簪叮当作响:你看我,抱在怀里轻,放在心里重,热时可以扇风,冷时能盖肚脐眼,有钻石了它没我亮,有结石了我给它开光。就安心地把你的21克交给我保管,从此,你便是蓝色海洋,是栖于天际的午夜流觞,是自由的信念之光,而我,必将成为忠贞的海洋之子,随时为你启航!若你想靠岸,我愿化作灯塔,在你的波心荡漾!
我断然拒绝:海子啊海子,我既不想做咸得蛋疼的海洋,也不想随波荡漾,更不需要光,我只想在年岁将尽的时候能够喂马劈柴烧火做饭,吃饱了骑上心爱的马儿,在大草原流浪,马儿累了我就扛起它,劈柴烧火做饭喂马……周而复始,始而复周。
如此迷离又彷徨,是昨夜电闪雷鸣让我的旧物都还魂了吗?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我似曾相识归来燕吗?是吸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的它们因了我的照拂,如卤水点豆腐,化无形为有形开口说话了吗?
你看,我们之间发生的故事,让不带走一片云彩变得艰难。
如果说离开一定要有什么遗憾,人生才会圆满。那定然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经病)的我,不能像个洒脱的泼妇一样叉起腰站在树底下,看看是哪些不识趣的鸟儿,天不亮就开始呼朋引伴,把无数个黎明摁住的冲动全部兑现:会飞又会唱歌有什么了不起,姐姐要拔光你的逆鳞!
可是,多吃几颗鹌鹑蛋就能报仇雪恨的事情算得上什么遗憾呢?真正的遗憾应该是,回到这条愁肠百结的小径,我再也不能装成若无其事的路人,对擦过肩膀安静盛开的紫薇抛出的媚眼视而不见: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是春天无法避免的巨大灾难,是夏天不可预知的特别鸣谢。
在时间轴上走钢丝的漫步者,目不转睛勇往直前才是唯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