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鲜肉味儿鲜,老腊肉味儿足

冬意渐浓、年关将至,在重庆,做腊肉的时节到了。

记得小时候,每逢腊月,老爸都会在家灌香肠,再拿到乡下去熏制,过年的时候,便有香气扑鼻、入口醇香的腊香肠上桌啦。现在我定居南京,每年年前爸妈都会从重庆寄来一个大大的包裹,里面当然是一串串的腊香肠、整只的腊猪腿啦,它们黑黢黢的,散发着记忆里熟悉的味道。这个时候,我的心,总是被填得满满的。

于是小时候那些关于腊肉的记忆一一浮现在眼前,它们有些含含糊糊、迷迷瞪瞪,真如复古照片一般是黑白而昏黄的。我看见它们,是透过一层白白的薄纱的,有的部分一想起来我当时的触觉和嗅觉便都被唤醒了,而有的部分我是睁大了眼睛使劲往里窥也永远的看不清了。

灌香肠这活儿,我家通常都是由我爸来完成的。那一天,我只听见从厨房里传来“咚咚咚”的剁肉声,好一会儿功夫,老爸端着一面盆的香肠肉、拧着一个小铝桶,出现在外屋里。他找来家里最高的凳子,坐下来,拧起白而透明的猪肠子,把红白相间的肉往里塞,并不时的用筷子在猪肠子里面戳几下,然后再继续往里塞肉。垂直地往上拧一拧,灌成长长的一条时,老爸便拿起麻绳把它捆成一小节一小节的,放在小铝桶里,当小铝桶盛满了,他便拧起这一串串的香肠放进一个大桶。有时候,老爸会停下来点支烟,边抽烟边灌肉,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这时候,偶尔地,老妈会骂他几句,不要把烟灰掉进肉里了啊,老爸并不理她,挑着眉撅着嘴,换成一副悠悠自得的样子了。

过年来家串门儿的亲戚无一不赞老爸灌的香肠好吃,味儿足。现在想想,这也是他一手独揽这活儿并满脸自得的原因吧。只是直到现在,除了上面描述的,我也不知这幕后工序究竟如何,想来这技艺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练成的。

如果说灌香肠是制作腊香肠的第一步,那第二步便是要把它们拿到松树枝燃起的灶火上面去熏了。我小学那会儿,镇上似乎还没有专门熏肉的行业,我们通常要把肉运到乡下去熏。等到我初高中的时候,熏肉的行业便时兴起来,人们也省了些搬运的麻烦。

我们家通常把香肠运到外婆家去熏,而外婆家除了熏香肠,还熏腊肉。一大片一大片的腊肉,挂在木结构房子的高屋顶上,黑乎乎的,透过窗外洒进来的亮光,偶尔还会看到几滴油亮闪闪的,一分钟后就要滴落下来的样子。熏肉的事儿从入冬时便陆陆续续开始了,他们熏好了腊肉,等着过年的时候儿女们运回城里吃。

记得有一次,大概是我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吧,我们家、大舅家、三舅家还有小舅家,聚齐了一起回乡下外婆家过年,好不热闹。那天是除夕,我们小孩儿开心极了,一到外婆家便呼朋唤友满村里跑。大人们这天并不理我们,外公正等着他们回来宰过年猪呢!

当我跑完一阵回到后院时,外公家养着过年的大肥猪已经被刮了毛挂在木梯子上了,几个叔伯正拿着大刀将它们大卸八块呢。他们把卸下来的整块肉扔到一个由两块门板拼成的临时大砧板上,外婆正带着人将它们切成合适的大小,刷刷地往上面洒盐,这时的盐便像下小雨似的均匀地落在猪肉上。当时的我,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没趣了,又蹦蹦跳跳地跑去了外面。

当我再回到后院时,挂猪肉的木梯子、放猪肉的大门板都空空的,它们已经被冲洗过,石头地板上的水泛着深浅不一的红光,门板上也分布着丝丝没擦干净的血迹。我退回临着后院的厨房,只听见外公叫住我,他拿着木棍儿在土灶台放柴火的洞洞里掏来掏去,不一会儿便淘出一块儿黑不溜秋的东西来。他放在手里拍几拍,上下捯饬着,再放在嘴边吹一吹,边往我手里递边说“刚宰的猪肉,小心,烫啊”,我用手接住,唉呀唉呀地吐舌头,在两手间来回翻腾。这块新鲜的烤肉,还是一块被烤得有点焦的肉呢,猩红中点缀着几块大小不一的黑色斑迹。我抖几抖,放嘴里一咬,嗯,肉里面还透着柴火的味道以及烤焦的糊味儿呢,而且外公还忘了放盐啦~

除夕夜的晚饭,当然是全猪宴啦,全家人到齐,挨挨挤挤地坐着,满满三大桌。猪头猪腿猪耳朵猪血猪肠猪下水,炒的炖的腌的凉拌的,八人坐的方桌上,盘子重盘子、小碗重大碗,总算是每道菜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过年时候的小孩,瓜子花生糖果早已吃得满肚饱啦,哪里还吃得下这满汉全席呢。依家风,小孩们依次给长辈们敬完了酒,再刨上几口妈妈规定的饭,三张桌子不多时便腾出好些空余来。大人们终于可以从从容容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了,小孩们都又到黑夜里撒欢去了。

当我玩累了再回到堂屋时,只见外婆妈妈舅妈们都围坐在堂屋的火堆旁,外公爸爸舅舅们则还在桌上吹牛喝酒。我依着外婆坐下,她摸着我冰冷的手往火堆边送,外婆的手可真暖和啊。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闲篇儿,我就这么偎在外婆身上烤着火。这火堆里的火可真旺啊,过一小会儿我的手就要往回缩一缩。火堆中心的木头可大了,它们三两个架在一起,全身通红,身上的小点点时明时暗,在呼吸的样子。火光刺溜刺溜地抖落下银白色的木灰,地上已摊了一大片,还冒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大木头上面架着一些小木棍,火光啊,烟儿啊,便得了势似的蹭蹭往上蹿。火堆旁边角落里堆着好些木材,有的是光秃秃的干木棍,有的是似乎刚从树上砍下来的松树枝。我起身去拿东西烧,顺手便扯了一大枝松树枝要往火堆里送,外婆赶紧止住了我,“这松枝是熏肉的,烟儿重,呛人眼“。原来,我们当时烤火的地方,就是外公家平日里熏肉的地方呢。

而今,外婆去世了,外公住在城里,我也已不在重庆。老爸灌好的香肠大概是在某家店里熏的吧。我嘴笨,吃起来,它们还是以前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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