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鸟人走了,可那只猫头鹰却一直舍不得离开,随着玉米在茅屋里堆得越来越多,招来的老鼠也就越来越多。
这可乐坏了那只猫头鹰。只是过了一段时间我又感觉,猫头鹰真是一种自私的鸟,要不然这么久过去了为何它不带着同伴一起来捉老鼠呢。
黄栌枝上已经没有多少叶子,有时黑夜里月光会照在猫头鹰身上,它头上两只耳朵显得异常的灵敏。
也有时黄栌的叶子从月光里落了下来,轻轻地飘在了夜空里。自从海军来了之后,四叔似乎也愉快了许多,只要有月光的夜晚,他就会对着海军在的方向大声嚷嚷着,起初他的声音会吓走猫头鹰,后来猫头鹰也熟悉了,无论他再怎么嚷嚷,猫头鹰还是稳稳地蹲在枝头。
又一晚月光升起来的时候,四叔约着我要去海军那里玩,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夜里能去那里玩什么,除了山梁上会有更大的风吹过去,别的几乎都是一样的。可年轻的时候总是闲不住的,我只好跟着四叔向着山梁走去。
夜里的山谷在月光下形成了明亮的青灰色,那些树和草一阵阵摇摆着,有时树和草摇摆的声音追着我们的脚步,在那条很狭窄的路上,几乎覆盖我和四叔的身影。
有一种像是芦苇一样的草,长着和芦苇一样白色的花,它们的影子在更矮的草上摇曳着,有时花上掉落的花粉会飞到我们的衣服上。
“这种草真是烦死了。”有时四叔一边用手去拨那些草一边嚷嚷到。
可我只自顾自地走着,因为我那时候还很小,根本看不到四叔那些觉得烦心的事,我低着头在草丛里钻过去,看不见月亮,月光也照不到我身上。
有一种桦树,有很高的枝和特别鲜嫩的叶子,月光照在它们上的时候,会显得特别明显,像是返着的光被风吹着,在峡谷里摇摆着。很多时候我想起这些还是会觉得伤感,像是有许多微笑都遗落在了那个山谷里。
有些记忆显得遥远而清晰,我有时会想着等有一天再回去看看,可我知道那些山里的一切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就如同是我的影子,在成长的时间里也一直再变换着。
四叔喜欢吹哨子,我有时觉得他是害怕,用这个来掩饰心底的不安,可有时我又觉得他吹哨子挺好听。那些比他高的草和树有时也配合着他,发出了一些很特别的声音。像是月光下的山谷里有长笛的声音,只是这些声音是人与自然融合起来,它们如同是月光照到流水上,又如同是风吹动着月光,也像是四叔青春里关于一切的向往。
他吹哨子的声音也给我壮胆,这是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的,跟在他的身后,只要他的口哨声停下来,我就会觉得似乎我的身后也跟着某种东西,但只要他一打口哨那种汗毛倒竖的感觉立刻就会烟消云散。
可那天就在四叔的口哨声中,当我们快走到那个沟里的时候,突然有一声特别恐怖的声音传进了我们的耳朵里。
“啊。”我吓得惊叫了起来。
四叔也猛地停了下来,同时也停止了吹哨子。我们屏住呼吸,接着那个声音又叫了起来,那是如同孩子叫声一样的声音。
“那是什么?”我在月光下颤抖着。
“夜莺。”四叔已经恢复了镇定。
“它会吃人不?”我的恐惧更浓了。
“当然不会,它只是一种鸟。”四叔的声音也似乎在颤抖着。
听到是一种鸟,我心里轻松了许多,可是那个声音却一声比一声更激烈了,像是就在离我们很近的树上。
“我害怕。”我靠近了四叔。
“怕什么。”说完四叔一把扛起我就跑。
我们一溜烟跑到海军那里,路上的跑的时候,路两边的各种叶子在我的脸上划出许多伤口。
“四叔,你慢点你慢点,我不怕了,我不怕了。”我实在疼得不行,只好大喊。
可根本不管用,四叔像是间歇性失聪,直到了海军那里。
“海军,海军……”四叔一边跑一边也大喊。
当我们跑到海军茅屋那里时,海军蹲在火堆边,紧闭大门,听到我们的声音,他才开门。
“那个是什么声音,太吓人了。”见到我们来,海军像是见到了救命恩人。海军是一个不会掩饰的人。
“夜莺,这都怕你也真没有出息。”四叔又开始吹牛。他刚好和海军相反。
“你不怕,那你跑什么。”海军露出他的虎牙,漆黑的脸在月光也反着光。
“是他怕。”说着四叔指了指我。
“哈哈哈……”海军看着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也不知道为什么,等到了海军的茅屋后,我们真的就不怕了。
终于可以停下来认真听那个声音,空灵而诡异,像是从很深的山谷底传出来孩子的叫声。这种夜莺的叫声从起初的高亢到连续的高亢,在接着就变成尖锐的鸣叫,然后就是如同小孩哭声一样。只不过这所有的声音都有一个特点,像是从山谷底传来的回声。
其实如果放下如同孩子哭声一样的叫声,别的叫声到也不算难听,甚至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韵味在里面。
“这是大黄夜莺。”海军说。
“嗯,应该是。”四叔接着说。
海军给了四叔一支烟,四叔用颤抖的手接过。
“应该是从河对面飞过来的。”海军点了烟说到。
“嗯,过些日子可能会越来越多了。”四叔接着说到。
听到四叔的话,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来。这是一种明知道不应该害怕却又忍不住不害怕的恐惧。我说不好可我知道那时候的我确实特别害怕。他们说话的时候,我看着河对岸的山,那座很高的山,山顶被月光照着,可从山底到山中间很大一部分都隐藏在黑夜里,在月光下模糊地可以看到山中间又有许多山梁和沟。我看着那些山梁间的沟,总觉得很快会有什么东西从那里猛地飞过来。
我有时想这是大山在夜里给人的一种警告,虽然我们也清楚山里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可我们还是会害怕。我庆幸与山给我们带来的这种恐惧,正因为有了这些恐惧所以我们才会更认真地活着。那晚我几乎整夜没有睡着,我听着夜莺在夜里一阵一阵地叫着,他们的叫声像是要惊醒夜里那些睡去的所有东西。海军的茅屋只盖了屋顶,茅屋的四周还没有围起来,四叔说为了别吓到我那晚就在海军那里挤了,我完全同意。可正如四叔所说,那晚来的夜莺只是开始,借着没过几天山谷里飞来了很多种夜莺。它们的叫声此起彼伏将惊醒着整个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