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流逝往往能荒芜一座城,但在时光荏苒中遗留下的,是责任,是反思,是储存在脑海中的美好回忆,也是后人前行的不竭动力。
我的母亲出生在一座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围屋里。
这座围屋名叫新屋下。春节过后,我陪同母亲回了趟老家。车子缓缓进入司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马路两旁一座座新楼房。不一会儿,我们便看到了一片宽阔的稻田,环顾四周,一座历经沧桑的围屋隐隐约约出现在眼前。顾不上路途的劳累,母亲便径直朝围屋走去。
来到围屋跟前,一口古井安静地躺在围屋西侧。古井周围用马条石砌成。据母亲说,那口古井里的水始终是浑浊的。小时候,家家户户就用井里的水做饭,但大家并没有出现不良反应。母亲小时候,听她的奶奶说过,开挖那口井时有一个金色的母鸭子把井水搞浑了。解放前这里还出了两个县长级的人物,于是围屋里的人们经常把“吃浑水出文章”这句顺口溜挂在嘴边。母亲小时候经常在井边挑水,洗衣,忙忙碌碌的身影经常在井边穿梭。而如今,古井周边长满了杂草,长年累月的雨水囤积其中。一只小鸟飞到井边停下憩息,不一会儿又飞向遥远的天边,留下一圈圈的涟漪荡涤着母亲的心灵。
古井旁曾经有一个已经破旧的篮球场。母亲说每当春节过后,村子里的年轻人都会组织篮球比赛。母亲的阿爸也是其中之一。那时,六七岁的母亲会站在一旁为阿爸鼓掌加油。篮球场正对着的是大门。宽敞高大的门牌,气势恢宏,门牌上雕刻了许多人物故事、花鸟虫鱼等图案,只是现在已被破坏,斑驳的门墙上零星可见图案的影子。
走进围屋,母亲兴奋地边走边给我们讲诉围屋里的故事。
新屋下围屋建于清咸丰元年,即公元1851年。坐东北朝西南,抬梁式悬山顶建筑,是典型的客家围拢屋。占地总面积有12300平方米,共有168间房屋,最繁华的时候围屋里住了400多人。母亲小时候每次放学回来便走过一条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穿过一间间的房屋去找她的奶奶。母亲说,小时候她经常和小伙伴们坐在门旁的石凳上玩耍。童年最快乐的事情是和几十个小伙伴吃完晚饭后聚在一起,借着月光嬉闹、玩游戏,手牵手唱着童谣:“荷花荷花几月开?正月不开二月开。荷花荷花几月开?二月不开三月开……”
这座围屋一共有三围。内围和外围之间彼此都有洞角连接,来来往往十分方便。母亲说,小时候没有手电,家家户户都点着煤油灯,但她和小伙伴们却能摸着墙壁自由行走,倘若在洞角撞上一个人,她们便向对方打招呼,通过对方的声音就能知道是谁。在围屋里生活的人,晚上就是这样串门的。历经一百多年,如今地面上隐隐约约还留有一层层当年行走留下的脚印痕迹。
母亲说,农忙时节的晚上,大家都会聚集在大厅里,吹拉弹唱地表演节目。那动人的曲调陪伴着母亲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时光。“曾记得有好多个夜晚,我们一群小孩围坐在传相大伯身边,听他讲古典故事,如《红楼梦》,孟姜女等等,或者围坐在观凤伯旁,请他教我们乘法口诀……”母亲回忆着……“最好玩的是当围屋里有小伙娶媳妇之时我们小孩抢喜糖的情景,有一年阿魁叔娶媳妇,我们一群小孩闹洞房闹的不可收拾,阿伯婆高兴地给我们摆了四桌点心……”。而每到大年三十的时候,母亲的阿爸便会在龙后厅的坪上摆好八仙桌,给大家写对联,母亲则在一旁帮着研磨墨汁。如今回想起当年的情景,母亲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母亲拉着我的手,走向了她当年住过的房间,门上的锁已经生锈,像锁住了时间一样将我们拒之门外。门边杂草丛生,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人居住了。母亲皱了皱眉,轻轻地叹了口气:“以前住在围屋里的人们现在都搬出去住新房了。”,而曾经颇有名的围屋,如今仅存斑驳的危城在寂寞的风中孤芳自赏。
在围屋的主堂前面有一扇围墙,围墙的背面有一口大鱼塘。夏天的早晨,母亲和小伙伴们会到鱼塘里去抓小鱼和虾。但母亲说他们那里的管理非常严格,小孩下去抓鱼只能抓小鱼,而且只能下去半个小时。每当过年的时候,生产队的人们会动用劳动力护水,用木桶把鱼塘里的水弄出去之后才能抓到鱼,而这需要花费好几天的时间。
穿过大门直走,围屋的东侧有一个五层楼高的方形炮楼。母亲的奶奶曾经在炮楼里居住过。那个时候比较封建,所有妇女的长裤不能放在太阳底下晾晒,当妇女经期的时候,可以拿出专门的示意旗插在窗户上,就可以免去几天的劳动。
走出围屋的时候,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我打着伞护送着母亲,在母亲回眸的眼神中我仿佛又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回到家后母亲在日记里写下了这样一段话:中和是个好地方,司城出了个刘先郎,咸丰时建了个新屋场,面积一万多平方。但2015年正月初四当我再次踏上生我养我的家时,这里却成了一片荒凉。我不禁大声呼吁在外面工作的大伯、叔叔、哥哥、弟弟们快快回来看看我们的老家——新屋下……
是啊,母亲曾经生活的新屋下的围屋如同赣南其他围屋一样,多么顽强,它经受了战火的洗礼,又饱经沧桑而不倒,向世人展示着不屈不饶的灵魂。同时它还给人们带来念想,一次又一次的童年记忆在那里定格,抒写着美丽而又惊奇的神话。
四四方方一座城,那是母亲心中的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