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晚上,母亲让我帮她买止咳药,我驱车走遍整个老龙岗,却遍寻不着一家药店。
夜间九点的街上,四下寂寥,人迹罕见。经过龙东老乡府,路灯昏暗,我们家曾经开过药店的那一排商铺,门庭紧锁,招牌寥落,每间店门前依稀可见一个个红色的圈圈里写着大大的“拆”字。
这颓败景象,在这冷寂的新年夜,显得愈加颓败。
记忆中,那是一九九六年的春节,源盛路刚旺起来,我们家在老乡府对面开了一家“振华药店”。那是父母亲经营最久的一家药店,从我小学一年级开业,直至我大学毕业才结束经营。药店经营近二十年间,几乎每年都是从正月初一到大年三十不歇业的。而那时,街上许多的商店和我们家一样,过年都是不歇业的。
年前,乡府大门两侧会摆上一盆很高很大的年橘,年橘周围围着一圈圈芍药和大丽菊。马路两边的服装店,这边播着卓依婷的《恭喜恭喜》,那边却播着孟庭苇的《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傍晚时分,龙珠影院的宣传车会在源盛路上来回游走,车箱左右与后方都贴着大大的电影海报,海报往往是诸如一个美人身上盘着大蛇。车顶上,一个大喇叭重复播放着影讯。
除夕临近,街上时不时会有醒狮的,虽然会挨家挨户讨钱,但他们的表演却是很认真的,狮子能跑也能跳,前面也有挥着扇子的“喜娃娃”。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舞龙,也是在这街上见到的。一条金色的长龙在街上盘旋游动了许久功夫,实在壮观得很。
除夕夜,兄弟姐妹们揣着压岁钱去逛夜市。街上人影涌动,沿街摊贩拥挤,天上则烟花漫天。炮竹声、叫卖声、欢呼声响成一片。
也不知道从何年月开始,龙东的新年便不再有这样的盛况了,一年冷似一年,到如今便完全静寂了。
不知不觉,开着车来到龙岗老街。曾经人山人海的老龙岗圩,现下只有零星的灯火,零星的行人。
一九九五年大年初一,父亲领着我们一家大小从下井村步行到老街的“丽晶酒店”喝早茶,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吃粤式茶点。还记得,那天父亲领着我们走了很久很久,还记得那餐饭的最后一道菜是二哥点的一份难以入口的水晶凤爪。
有一年过年,父亲要给母亲买一对新皮鞋,于是领着我们到了国际商场。国际商场在九十年代的老龙岗算得上是很高规格的商城,冬天里头开着暖气、夏天开着冷气。由于父母一向勤俭持家,而国际商场的鞋子大概不便宜,因此,我的父亲母亲非但货比三家还要精挑细选。我感觉他们挑一双鞋子挑了近一个世纪,直至我和弟弟都表示商场里的暖气快把我们俩焗得喘不过气来了。
那些年,每到年前,母亲都会带我们到第一市场二楼的服装城买新衣。而我总要目睹母亲跟老板娘砍价对半砍还要假装老板不给这个价就要走的好戏。母亲的精打细算和舌灿莲花,总能让她在这个市场里过“五关斩六将”,从不败阵。
而今,丽晶酒店早已不在,国际商场早已不在,至于第一市场二楼的服装城也已十数年不曾踏足。在经济激荡与旧城改造的浪潮下,就连中学时常常与同学们一起去拍“贴纸照”的灯光夜市、老龙岗的第一家麦当劳,也通通不复存在。
而今的老街,好像就只剩下眼前这零星的灯光、零星的行人。
我慢慢地驱着车,一间间关着卷闸门的商店在我的倒镜里慢慢远去。我仿佛看见,时光也在这寂静的街上缓缓地向后方流去。
方楠写于二零二二年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