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第七章 洛神
很是无语。
望着眼前这个狼吞虎咽的一手夹菜放进嘴里一手昂头灌水的家伙，我实在很难将他和我心目中那个儒雅的形象联系起来。
刚才在操场上发生的那一切好像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全天下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阻止饿着肚子的正在进食中的赵青云。
我对此深信不疑。
校食堂一楼那似乎还没有睡醒的白炽灯打在坐在一起的我仨身上，那味道只能说明掌厨师傅还需要继续努力十年才能拿到新东方的录取通知书的饭菜搁在面前，实在难以入口的我看到眼前赵青云饿狼般的吃相竟然也被唤起了一丝丝食欲，旁边坐着的尤汉平简直和赵青云是一对绝配，他大口大口地将卷饼中一一块块肉塞入嘴巴，仿佛一只野熊两眼放光地举着双掌放在面前啃着捕获的猎物。
一阵恍惚间，食堂撒下来的淅淅沥沥的灯光将我的记忆也拉扯的稀碎，碎片不停的旋转、翻飞、 辐射、凝聚、 重组。不由得又想起了刚刚发生刚刚的一切:
马龙和参谋长各执己见，激烈的火花在他俩之间迸射着，捏着鼻子都能闻到的硝烟味在他们之间弥漫着。他们彼此紧紧的瞪住对方，仿佛谁要是有所不从就要一记血盆大口把对方吞下去。
"我看你这是违反上峰命令！"
大胖子率先恶狠狠地发话。
"我连队的兵我做主！褚参谋长要是不爽，可以尽管来寻我马某人的短！"
马龙的反击犀利无比。
"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马龙！"
"你信不信！我可以马上就让你从我们第五中队滚出去！"
"让你去戍守边疆！！！反正你的热血情长总有地方发挥余热！！！"
将一个精锐部队的中级军官调往边疆无疑宣告着该军官部队上仕途的结束。
许许多多优秀的人才就这样被磨灭，被搁置在祖国最"需要"他们的地方，去好好的"发挥余热"(实则养老)。
任你才学惊人百年难得一见，领导就是要晾着你或者就是不用你甚至想法设法给你挖坑打埋伏想要你早死早超生，你又有什么方法去挽救？
从古到今，谁人逃过了这一劫？
贾谊、嵇康、解缙、于谦、...
历史柱上写满了这样的名字，从过去一直延续到现在，未来也不会少。
想到这里，褚参谋长似乎已经看到了十年二十年后满头白发的马龙在躺边防哨所里的那从来没干过的硬板床上紧紧陪伴着他的只有关节炎，风湿，颈椎病...孤独终老一身才学白白付诸于时光流水的悲凉场面。
他的嘴角弯出了一个令人作呕的弧度，比他本人不笑的时候更为丑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马龙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的抱住了肚子弯下腰来，仔细看去，似乎有一滴眼泪从他的眼眶飞快的一闪而过。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大胖子有点恼羞成怒了。
"我笑你没有自知之明！！！"
"你有什么资格将我踢出第五中队！！！"
"刘司令没告诉你什么吗？？？"
听到参谋长的回话，马龙飞快的挺起了腰杆，义正言辞的话语从他的胸腔中奔出，让大胖子一惊。
想到自己拿出调来的新军官马龙少校的档案时，喑黄色的封皮上赫然贴着绝密两个字！
又想到同事们私下的一个传言，说有一位抗战回族中共名将马占山的曾孙辈来了关中...
再想起马龙新上任那天，刘司令突然来到自己办公室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却又很快离开前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想到这，一身冷汗从脊梁柱突然地冒了出来，黑色迷彩服里的贴身软衣很快就被汗水浸透了。豆粒大小的汗珠从他的额上不停地滑落，从政三十年来都没颤抖过的双腿从小腿肚子开始体验到宛若新生的战栗。
"你！...你！！...你等着！！！"
摔下这句话，大胖子参谋长就飞速地带起一路尘土消失在了操场尽头。
他要马上给部队上的熟人打电话来打听少校马龙的背景...如果真的是马家人的话...
一想到这，他的胖脚抡地更快了。
只留下了沉默的马龙和众教官。
还有似懂非懂的我们。
"桉！怎么啦！"
"快吃！你的西红柿炒鸡蛋都快凉了！"
尤汉平的大嗓门将我一把搂回了现实，看到他对餐盘里快溶到一起的饭菜的心疼眼神，再看看那可能厨房师傅都快认不出这曾经是自己的作品的西红柿炒蛋。
我将筷子缓缓放在桌上，缓缓摇头，示意自己已经吃饱了。
"嗝...！"
坐在我对面的赵青云很不斯文的抱着因饱食微微胀起的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一根带着食堂砂锅特有底料味的豆芽在他的嘴边随风摆动，作为砂锅佐料的辣椒牢牢的黏在下巴上仿佛基因突变出了红色的胡须。
我忍住了掀桌子扔盘子跳起来指着他大骂一顿太不尊重之前形象的冲动，心平气和的深呼吸，慢慢的抬起脚在桌子下使劲踩了他一脚。
赵青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仿佛对什么难以置信的样子，就当好奇这家伙演戏太敬业保持相同动作的时间这么长的我突然闻到了一阵清香，微微回过头去追朔香味源头的我清楚了赵青云长时间瞪着眼睛的原因。
一群从我身后走过的正在互相打闹笑骂的女生里，中间鹤立鸡群着一个女同学，仙气凛然，仪态端庄，身高约么一米七左右，长发及腰，让人过目不忘的是她的五官，每一个都恰到好处不多不少，不得不让人感叹这是神的作品。一股关中女孩少有的气息出现在了这样的一个咸阳县级市的高中食堂里。
看着她优雅徐步走在一群莺莺燕燕中，却很明显不属于任何一派。
自是人间第一流。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
《洛神赋》在我心里浮现了出来，数千年前洛川畔的惊艳了曹植一生的宓妃和眼前仙子的形象重叠在了一起。
洛神在世。
眼前那惊世的仙气没让我窒息太久，很快就脱离出来。
但另一个人却出现在了我心头。
萧清人。
这个名字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每当想到这个名字心就隐隐作痛。
离开家乡也好久了，她还好吗？
想起曾经一起走过的日子。
远远的听着迟到的铃声，她坐在我的自行车座上，我们不紧不慢载着一路欢声笑语驶向校门口。
站在她身后，看着和一帮同学们坐在树墩子上打扑克时她的背影心中的充实感。
和她一起坐在天台上，我指着那颗象征着我的星座的星星给她看，她双手抱膝，静静地竖起小耳朵聆听双手环绕在脑后的我讲着关于星辰的神话传说与爱情故事。
和她笑着追逐在早已荒废的铁轨上，午后的光也追不上我俩的脚步。
一起坐在阴冷黑暗的火车隧道口，吃着彼此带来的中午的口粮，让香味黑白交织在便当盒子上。
...
"你好，能认识你吗？我叫赵青云。"
抬头看着打断了我回忆的那个混蛋，震惊的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拾好了"自身形象"。
下巴上的辣子皮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摇摆在嘴边的豆芽菜也仿佛只是幻觉而已。
只见他唇红齿白，风度翩翩，宛若一个贵公子。
只有我在心里默默的吐槽着他"变身"比翻书都快...
"你好！我能认识你吗？我叫赵青云。"
他的那双细长的手伸在了"洛神"身前，挡住了这位仙子的去路，让她的"凌波微步"为之一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