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家

小的时候,每到放假时,母亲总会带我去外婆家玩,外婆家远离我住的地方,并且由于天然的原因,那座城镇坐落在小山之上。可是再小的山,在这座小岛上也算是大山了。再小的山,也是外婆的家。

                                                 一、那山


“爸,还有几个弯才能到啊?”小的时候,山路很差,拐着拐着,不知道走了多少个弯才算罢休。在此之前,一家人只能借着聊天,来打发无趣来回的绕圈。可对于年幼的我,一圈一圈的却是另外一种情趣,因为这一路上对好奇的我有着不折不扣的吸引力。交错而过的旅人,经过的山涧和小镇,山路两旁的景致,对童年时期的我来说总是新鲜的。

无论是路边上来往的人,还是偶尔能遇到吃草悠闲摇摆着尾巴的水牛,或是那些坐着摩托车在山路间来往奔波的小生意人。那时的我都想知道,他们是谁,想干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每次去山上,总是会经过一个小镇。镇子坐落在一条淅淅沥沥的小河上。没错,淅淅沥沥。因为河水实在太细弱,像时停时歇的春雨。镇子里的人却给小镇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响水。或许是对小河的一种期盼,希望她终有一天摆脱娇弱,变得更有生气。亦或许,小河曾经是强大的,蓬勃的。这个名字是那时的镇里人用来纪念河流拍击岸边奏响的曲子所起吧。跨过河的小桥不高,看上去也不出众,但是总能给路人一种舒服踏实的感觉。桥面的路虽然布满斑驳,但是像成熟男人厚实的手,环绕在小河的腰间。刹那间,小镇像一个男人,拥着他的小河;小河像一个女人,倚着她的小镇。当车辆缓过小桥时,会让人惊觉这条河本就应该从镇子里淌过,也本应该依在这座石桥边。


那时候,郁郁葱葱的山路大抵是这样子的。公路盘山蜿蜒而上,车的一边是倾斜而不规则的山体,有时被防止滑坡的人造岩面覆盖,有时则是一些通幽的曲径。另一边是万丈悬崖,从窗子往外山下看,近乎是俯瞰着大地,却没有悬空的感觉。因为除了饱满的绿色外,什么都看不见。远眺过去,远处的山腰包裹着朦胧的白雾,一片望不尽的远处。

有时,从外婆家赶回家里的时间已晚。出发前,外婆的唠叨和挂念,以及硬塞上车的瓜菜、鸡蛋,总是让那时的母亲很有负担。一拖再拖的返程,使我们也常走夜路。过去山路两旁几乎没有路灯,能依靠的只有直射出去冷森森的车灯,偶尔有车子迎面过来,灯光还会互相闪了眼睛。大多时候,浓重的黑色包围着车辆,望不远。但偏偏就能看到山道旁时而飞驰过去的一排排的墓。若是在雨夜,会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二、那人


漫长而颠簸的旅途总能磨灭兴致。不单单是审美疲劳,更是因为被坎坷蜿蜒的山路绕得七荤八素,无心再去欣赏窗外的世界。只有到了外婆家,下车休息大半天后,母亲和我才缓过一口气来。时至今日,这种晕车的感觉也实在让人难以忘怀。

外婆这个时候大多都不在家里。外公,大舅小舅,大姨小姨,家里所有的人总是很高兴看到我们。记起来,那时的外婆还是很年轻的,身体也很硬朗,只是多年的哮喘仍然让她在夜里总是很难入眠,但是固执的她每日还是都能够去街上挑潲水喂猪。那个时候,圈里黑白的大猪小猪就是外婆的命根子。

越往后,外婆头上的银发愈多,背也越驼,身子也越瘦弱,总是让人很心疼的。这个时候,才恍然明白岁月无情,逝者如斯。唯一不变的是,外婆依然在山里不肯出来,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让她依恋。尽一个人的一生去依赖的东西能有多少。外婆很累,也不见得很快乐。这一切已经成为生活,生活是不能随便改变的。如果硬要剥离出来,便失去了依靠的感觉。大多时候,外婆不会刻意去想生活有什么意义。几十年来,几十年去,什么都习惯了,也就不想去改变,也就希望一辈子都这样下去。旁人的劝阻,也没办法让她从这种模式中跳出来,除非生活出现什么变故。这些在十来年后才发生。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三、那狗


说到外婆,总是不能忘记外婆养看家狗。每一只都充满灵性,忠诚而可靠。印象最深的是我记事之后遇见的第一只狗,叫阿英。与他的相逢相识始于一次争执。没错,一个孩子与一只狗的争执……想来那时的我应该是很好奇的罢,要不也不会去摸他想和他玩耍。不出意料的是我用脚去顶了顶他,而他很优雅的“舔”了一下我的脚踝。那时起,我就想着有一天能像舅舅们一样和他玩的很好。后来我视他如兄弟,他待我如宾。遗憾的是,在我还没能与他握握手的时候,他就离我们而去。是被小偷毒死的——这个噩耗传来的时候,我还在上学。除了很悲伤,我什么都做不了,他的葬礼我也没能参加。但是想想,外婆比起我,必然更加难过。那狗就像她的孩子一般。后来外婆养了许多狗,却没有一只能像他一样独一无二。

另有一只狗,时刻都让我不安。是阿狼的孩子,那年考完大学,回了外婆家,喊着要带只狗回来,磨不过我的父母同意了,而这只狗,是阿狼最漂亮的孩子。我把他抱上了车,这孩子一路晕车,吐着与我回到三亚。我很怜惜的照料着他,期间洗澡,吃饭,还有帮他收拾到处留下的狗屎……令人销魂的日子。可后来,我就上了大学,他被我寄养给父亲,而我本以为父亲与我都能喜欢他,善待他,爱他,但是父亲太忙了,狗留在父亲单位的院子里看护院子,听母亲说并没能得到很好的照料,当时是很心疼也很愧疚,说来都是我的错罢。

近日接到家里消息,他现在成了野孩子,没有舒适的日子,却能坚强的活着。他也一度因为肚子饿偷咬别处的鸡险些被抓住,曾让父亲气得想把他赶走。所幸的是,这些都没有成真,也因此让我的内疚得到些莫名的缓解。在父亲辗转到其他地方上班后,终于最后失去了那条狗狗的音信。想到这里,或许是该找个机会去看看他了。无论怎样,他的变故是我的责任。



亲切和不安,这些构筑成过去的情感,让回忆变得生动。山、狗和人,说到底都是一个个独立的他者,却因为种种而与我们联结。这种联结像生活的调味剂,使人尝到了酸甜苦辣——又远远超于调味剂的意义,它构筑成了灵魂的一部分,使“我”成为今天的“我”。那些曾在身边,现在却远在天边的事物,仿佛一段段不会老去的影像,储藏在记忆的抽屉里。再打开时,总是流淌着淡淡的喜悦和忧桑。人们越是对往事倾注情绪,过去就越容易在今天留下痕迹。这一道又一道的痕迹,或许就是随着岁月变迁不断深刻的,附着在每个过来人脸上的疤纹。



注:文中插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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