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麦收时节,是别有一番风景的。不必说放学后背着书包拾麦穗的愉快,不必说父亲把火燎的麦粒放进我们嘴里的煳香,不必说生产队那宽阔麦场里老式柴油的轰鸣伴奏着男女老幼的欢腾,单说那年逢大旱,每户只分一瓢麦子,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队长用木锨把那些瘪“马褂”,按户头数均开,俗称“挖碗”,最后也要眼疾手快,去抢那看似最实惠的一堆。
记得我刚结婚几年,也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口粮问题仍然让人心有余悸,甚至遇年要用手薅麦子,为的是铡麦根作柴禾用。
时光进入新世纪,种麦子割麦子基本是中老年人的专利。虽然种麦子有补贴,割麦子有联合收割机,仍然引不起人们的兴趣。不过,要种地还是要种的,自盘古立天下,人们就在黄土地上耕作与收获,这种万年传承已变成遗传基因,融入祖祖辈辈的血液,哪怕只有一口气,只要开春一化冻,只要大阳一出山,哪怕他拄着拐,拖着病也要到自己的一亩二分地……这就是唯耕者。
比如我,已年过半百,除了干建筑,近几年进了厂子,一直没有放弃过种地这营生,要想过年吃上自家麦子磨的面,就得必须每年种麦子,这已成了默契。
每年芒种之前,太阳越来越毒,微风轻拂金黄的麦浪,总能给人丰收的喜悦。此时人们早己穿上短袖,骑车去赶个集,买把东北大镰,制点吃的用的,单等那天开镰了。
今年五月二十九和三十号,我们厂里休班两天,正撵上割麦子,湖地里的麦子还争青,我们岭地的麦子早熟透了。
那天早上,我起个大早,怕影响小孙女睡觉,连手扶车也不敢摇,只一手拿镰,一手提杯子,迎着并不凉爽的晨风,直奔草沟子那块我家最好的麦地。如今村里河里的沙子让人挖了,好地让人盖了房,山头上让人采了石头,就剩这块黄面土的好地了。
一见这黄澄澄的麦子,齐刷刷站在地里,一股必胜的豪情涌上心头。事不迟疑,俯身下去,右手出镰,左手拢麦,自右而左,一挨六垅,哧哧几声,就是满把。割麦有门道,要么背着太阳割,要么迎风割,要么从低处往高割。
此时风停了,太阳挂在灰蓝的空中,没人敢去瞅它。通住山顶的临时土路上,拉石料的大车你来我往,卷起阵阵黄尘。树上的小鸟喳喳直叫,大地上热如蒸笼,什么都是热的,就连人的肌肤与衣服也是热的,身上的汗水即出即被蒸发,脑门轰轰作响,心脏突突直跳。我己在厂里干了多年,这种野外体验也已很不适应,然而我心里还是很不服气。
待我撂倒一大片了,妻子送走了孩子之后,拿着镰戴着笠加入其中。我急急地说:你光管捆、管打籆子就行了,看看咱飞镰于的……
割呀割呀,一直割了两天,待六月一号早晨,妻叫我去上班,啊呀,浑身如瘫,至今过去近半月,依然全身隐隐作疼。
是的,麦收时节,我赋予你钟情,你却还报我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