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如烟如雾，无声地飘洒在那空地上的瓦砾堆里、枯枝败叶上，淋湿了地，淋湿了房，淋湿了树，也淋湿了她的心。

徐静打着雨伞，站着门槛前，她都不知道该先迈开哪只脚？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屋里，父亲躺在床上，脸朝着里面，听到她进来，姿势一动没动。她再也忍不住了，丢下行李箱，一下子跪在床前，抱住父亲的腿，放声大哭，她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话来表达对父亲的愧疚，父亲是一个多么要面子的人，现在她却把他的脸抹得面目全非。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转过身来，她发现父亲好像老了十多岁，布满皱纹的脸，深陷的眼睛，目光透漏出的全是冰凉。

父亲向她看了一眼，她感到那目光像一把刀子，直扎她的心，她的精神就要崩溃了。

父亲没有抱怨她一句，只是低沉地说：“你现在已经30多岁的人了，以后带着灵灵，一定要走好自己的路，不要头脑发热。要睁大眼睛去看清身边的人，要找就找一个踏实可靠的，甭管他有没有太多钱，或者人长得怎么，人品好，才是关键。如果找不到，就自己带着孩子过吧！毕竟孩子是你的最亲的人，我和你妈老了，我们不可能看你一辈子。”

父亲很少说这么多话。

她多想父亲抱怨她一通，甚至给她两耳光，她都会觉得好受一些。她让父亲出尽了风头，也让他丢尽了脸。

“爸，我知道了，我会孝敬你的。”徐静泪如雨下。

“我不希望你孝敬我，你管好自己，带好灵灵，我就安心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妈妈煮了她小时候最爱吃的饭菜，满满的一桌，爸爸竟然喝了几口酒，不知道是为了总算见到了女儿还是心中郁闷，为女儿重新开始新生活，还是为女儿以前给他留下的伤痛？

那天晚上，徐静又睡在了她没有出嫁时的床上，也许是多日的劳心伤神，还是心灵的平静，她睡得特别香甜，还梦见了自己儿时的事情。

在晨光熹微中，徐静踏上了开往省城的长途汽车。坐在靠窗的位置，她静静地看向窗外：东方正有一抹胭脂似的像月牙一般的红彤彤的东西腾涌出来。

汽车在风驰电掣，顷刻数里，太阳一刻也不停，穷追不舍。她仿佛是率领着白云、朝霞、苍穹，追赶着汽车，跑过山，跑过河，跑过树林，跑过村庄。

慢慢地，太阳高高升起，在天空俯视着大地，俯视着汽车，俯视着落寞的徐静。

长夜已经过去，阳光刺眼的照耀着。颠簸了四个多小时之后，汽车停在了省城长途汽车站。

对于省城，她是陌生的，除了刚参加工作那年，周行长安排她来学习了一个月，之后，还有几次出差，每次都是来去匆匆，陌生的地方有一个好处，就是她可以安静地开始自己的生活，过去的徐静，就把她留在昨天吧。

雪婷打来电话，说是她上班走不开，让她自己打车到她单位。

一看到她，雪婷就紧紧抱住了她。为她心痛，为她惋惜。雪婷家里是分期付款买的三房一厅，婆婆帮她带孩子，住一间房，孩子住一间房，她来了，婆婆只好和孙子挤在一起。

雪婷家也是有老有小，徐静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到住处。

从第二天开始，她就开始出去四处找住处，跑了整整一天，终于找到一套一室一厅，价格适中。简单地置办了生活用品，算了有了落脚地。

接下来，迫在眉睫的事情就是给灵灵找学校，在雪婷的帮忙下，找了一所离家不太远的私立学校，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弟弟小虎把灵灵给她送了过来。

多年的聚少离多，灵灵对她没有正常孩子对母亲的依恋。她心中明白，在灵灵身上，她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虽然，从经济上来说，灵灵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可是，从父母亲情上，灵灵的心中是一片荒漠。

从今以后，母女两人要相依为命了，她希望能够弥补灵灵残缺的父母之爱。

最重要的是，要先找一份工作。离开了银行，她能做什么呢？

离家之前，她和母亲，弟弟商量过，打算用她仅有的，也是陈鹏给灵灵的抚养费，开一间服装店。因为她明白，公立单位是一定没有任何希望，财务金融和专业相关的任何工作，都因为她的牢狱生活而永远离开了她。

30多岁的女人，还有照顾孩子，她又不愿意去当市场营业员或是酒店服务员，谁都知道，那些都是吃青春饭的年轻女孩。思来想去，决定去服装批发市场应聘销售员的工作，这样可以学习一些工作经验，为自己以后的开服装店打点基础。

在内地城市，对她这样年纪的女人来说，合适的工作机会已经非常不多，再加上，她有的工作经验只是银行系统的，但这一切都已经是画上了句号，她的职业生涯从纪检人员踏进欧景支行那天起，就已经成了过去式。

这样想着，第二天她去了火车站附近的服装批发城，一走进服装城，她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楼是内衣区，放眼望去，简直是内衣的海洋，地上摊着的，旁边摞着的全是花花绿绿的内衣和包装袋。穿着各式文胸、内裤的模特一字排开，伸手做出请的姿势来，夹道对每一个来访者表示欢迎。

一个20多岁的女孩正在帮一个模特穿文胸，看到她进来，头也不抬地说：“拿货的吗？哪家店？之前有没有来过？”

“不，不是，老板在吗？我想问你们招不招营业员？”徐静的脸有点发烫，她什么时候这样卑微过，但是尽力装出一副坦然的样子。

“老板不在，她还没有来。”女孩爱理不理的样子。

“你们老板有名片吗？”

“在桌子上，你自己拿吧。”徐静老板桌上的招财猫旁边的名片盒里，摸了一张名片，走出了内衣店。

二楼是女装区，电梯正对着一个大大的店铺，里面挂满了形形色色，款式各异的裙子。

“有人吗？”徐静站在门口问。

一只手从一条蕾丝花边连衣裙后伸了出来，“喜欢哪个款？”一个男人探出了头。

“哦，我想请问下，你们这里需要销售员吗？”徐静装着胆子问。

“谁呀？你吗？”他的目光在徐静身上扫来扫去，徐静感到如芒在背。

“我们需要销售员，但是我们需要的是漂亮的销售员，不需要大妈。”满脸不屑盯着徐静的脸。

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信心一下子烟消云散，逃也似的离开了，还听到那个男人鄙夷的笑声。

在服装城逛了两天，终于找到了一家批发女装的店，主要是卖中老年服装，大部分批发，也兼做一点零售。老板是位五十来岁的女人。每天早上8:00上班，下午6:00下班。有时，货没有发完的话，晚上还要加班。徐静像一头拉磨的驴任劳任怨地干着，她心中有个目标，做上一两年，熟悉了服装行业的所有内幕，运作流程，进货渠道，更重要的是学会分辨面料。

和她一起做销售的有几个同事，其中一个年纪和她相仿，之前曾经在制衣厂做过品检员，所以对服装的面料，质地有着很深的见解。平时她和她王姐，只要有时间，就拉着她询问关于服装的知识。

很快地，她懂得了什么是梭织，什么是针织，什么是雪纺，什么是弹性纤维等等常规面料，后面只要拿起一块布料，用手一摸，就可以知道是多少支纱的面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