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场河畔•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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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照在串场河畔

                  第二部

                岁月留痕

                  (上)

    清明未至,春寒料峭。俗话说“ 过了冬长(chang)一葱,过了年长块田”。冬至一过,日里较夜间一天比一天长,庄稼人没有时钟、手表,就看太阳算时间。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眼下正是春耕生产的关键时期。

      太阳才露出半个笑脸,刚出土的小草还挂着星星点点的露水珠子,天仍带着几分寒气。尤其是早晚,更觉凉气逼人。

      董五今天起得早,吃得也早。惯例,上茅坑的时候,拿出烟袋子,将烟袋头伸进布口袋里,装上一袋烟末子,一边屙屎,一边在吧嗒吧嗒地抽着早烟。

      今天队里调他回来与其他三人一起挑河泥。栽秧在即,沤田里正忙着上水,上河泥,人手不够。

      董五力大,尤擅长挑担推車。与大个董是嫡亲弟兄,排行老五。董五不识字,个儿也没有其兄高。但宽肩窄腰,一身的肌肉疙瘩。脸上常带愚拙之色。人称五楞子。五楞子命苦,中年丧妻,带着未成年的儿子过日子。

      经大队批准协调,算是支持贫困生产队发展经济。队里派了几个力大的壮劳力到有沙的生产队拉沙挑沙。除去提成,收入归队,而干活的人除按吨位记工,另外可有一份劳动粮。

      一是为了照顾缺粮户,二是看董五做体力活有力气。拉沙,挑沙的活有他一个。

      董五挑沙,确实不含糊。两吨的水泥船装沙,包给董五。六担载足。划算下来,每担七百斤。队里给他双份子工分和劳动粮。

      开河泥的活儿,董五驾轻就熟。每到春天,将小木船抬到水田里,旧年罱好的河泥,已成锹的,装进船里,拉到田里的角角落落,撒到田里,遇到牛闲时,架起搁头由牛拉,人在后推。活儿不重。

      董五、老孙和其他二人,计四人一组。

      按以往常理,董五不喜欢同老孙一组。他嫌老孙身子骨单薄,人瘦小。工分一样摊,他觉得自已吃亏。自已浑身的蛮力气被人剥削了。

      今天却一反常态,对老孙客气异常,挖泥时,也一味地照顾着老孙。

      老孙个子虽小,人还算精明。对人也较随和,识得一些字,见过世面,原来一家妻女在上海,因为出身和历史原因,被遣返至老家改造。夫妻分居,队长又姓孙,一笔写不出两个孙字,一般每年都准他一次探亲假。特殊情况,有大事,急事,必须由本人写请假条,详细说明原因,理由等等。老孙有文化,也能把个请假条子写得声情并茂,甚至声泪俱下,勾起人的同情心。前一时期女儿生病住院,老孙探亲假已在春节用掉。这是今年二次探亲。

      老习惯,上海回来,少不了在大小干部面前烧烧香,一是图个下次,二是自己是个有帽子的人,尾巴要夹得紧点。至于一块干农活的老社员,也得洒点杨柳水。

      今天是第一次上工,董五虽是个楞头青,说话做事高一脚低一脚,东一榔头,西一棒的,讨烟吃的鬼头聪明猴精猴精的。

      上工之前,就把自已烟袋里的烟末子倒了下来,靠伸手牌过日子。

    他码准老孙,今天第一次出工,口袋里有香烟,所以主动与老孙套近乎。

      董五猜得没错,果然,老孙从口袋摸出整包飞马烟。四人每人一根。点起,吸了兩口,董五悄悄的掐了,放进口袋里。朝着还叼在嘴上的老孙说,你歇歇,让我来,一边顺手拿走老孙嘴上的半截烟屁股。

      老孙朝他看了一眼,无话可说。也就随他去了。

      老社员出工,旁的可以不带,烟袋子,烟口袋不能不带。有人说,弄袋烟,就是坐下歇歇的代名词。催工不催烟。干部看见了,一般也不计较。

      春天,人发困,朝向阳的沟浜坎子上一坐,三四个男人,烟袋不停地磕,不停地山南海北地吹。每次少不了的,都叫老孙说说城里人的生活,吃得好,穿得好。有钱拿。粮食有计划。街上跑的汽车,一辆接一辆,乡里人见了,等半天不敢过马路等等。城里女人爱打扮,洋气,还烫头,掸口红,两口子走路非要手拉手,膀子套膀子。

      海吹够了,再懒洋洋地弄两锹,放工回家。

      董五烟隐大,一个月两斤烟末子。一斤三角三,也是个不小的开支。

      烟末子紧张,好的买不到。也有人做昧良心的生意,用少许的烟叶子,大多数用鲜牛粪,水里一淘,晒干。色泽好看,分辨不出真假。

    今天,四人的活队长有交待,八亩一块的水田,全部垩河泥一遍。牛耕田太忙,抽不出身,四人连运带挖全包,当天完工,赶上明早耙田栽秧。

      半泥半水的田里,足载的小船,人拉起来还真有点吃劲。

      董五力大,拿支飞马哄他,一人前面拉,三人后面推。董五没有半点怨言。

      下午上工,董五偷懒,认为上午吃亏太大,不肯再干牛的活,在前面拉。时间长了,三人尤其是老孙识得他的性。索性将所剩的几支烟连烟壳子全给了他。董五假惺惺地推托几句,却早就把手伸了过来。除了香烟,董五下午所吃的烟末子,也由三人包了。

      董五浑身滚劲,一直干到晚收工。再也未见他自掏一根烟吃。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养猪积肥,是个生财之道。一戸人家养两头猪,一个月下来,积个十担八担粪,没得问题。

      队里定时定期挨家挨户收粪。大户人家,一年下来,单粪钱,灰钱,也能弄个百儿八十的,顶得上兩个人的口粮款子。

      养猪要有饲料,当时一般人家在猪圈前都有个猪食缸,平时将大麦的膨糠,猪莱等沤在里面,灶堂里用一陶罐,放点精饲料,埋在灶堂脚火里,朝缸里的粗食里一拌,把猪食。

      一头猪一养就是八九个月,多则一年。待到猪架子即猪已基本长成型了,即用精饲料催一催。兩个月后出栏。在催食期间,猪吃起精饲料,真是一口一个洞。

      从拿回奶猪到出栏,核算下来,不仅不赚,还要贴上人工。

      每天三顿,不论好丑,都要端了去喂食。

      打扫猪圈,也是个既烦又脏的活。

      养猪的都知道,养猪不赚钱,赚个屁眼。再说当时上头有任务,每户每年必须出一至两头猪。

      四下寻找肥源,城郊附近的生产队,派人到城里买粪。一人担担,一人拿舀,走街串巷,口叫奥妙,城里人懂,买粪的到了。

      有人把马桶拎出来,让买家过目质量数量,谈好价钱,倒进担子,收满了,挑上小船,近的直接挑回家,循环作业。

      精明的城里人,会讨价还价,喋喋不休。半马桶粪,能谈上个把小时,不能成交。理由无非是,这个粪是上好的,厚实,不搀水,原汁,就差个原味了。碰到这样的人,收粪的也感头疼。人总有性子,忍无可忍时,干脆不收你的粪了。挑起粪桶,头也不回。真不收了,城里人可发急了。得不到钱事小,马桶盛不下,怎办。又只好说软话,回过头来,反倒少卖了几个钱。

      空担子上街,看到哪里有公厕的,把粪桶担子放得远远的,空手人先去摸底侦察一番。能得手的,就在一旁候着,中午饭时,是人脚比较静的时候,该出手时就出手。有时为了尽快得手,不惜下到粪池。捞上一担,得手以后,飞也似的离去。

      学校、医院等防守较松,容易得手。若是被人发现,一般打个招呼也就了事。也有认起真来,带到派出所,队里出个三寸宽的纸条,也就将人保了出来。

      除了人粪猪粪,可做肥料的有河里的泥渣杂物,还有青草。栽秧时节下到田里,称之为秧草。

      节令集中,大都同在一个时间,各队都有弄秧草的娘子军,人手一个小锹子,有时集中出远门,队里派船。我们这里大都到射阳的盘湾长荡以东。

      弄秧草的姑娘大妈,风餐露宿,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家干涉。

      回家以后以斤论工分。秧草在船上风吹太阳晒,蚀头大,得不到多少工分,娘子军也有对策应付,船舱里浇足了水。称的时候,秧草吃足了水,像死狗一样往上拖。比原来的双倍打秤。队长看了,知道他们做水,硬要打折扣。娘子军也不好惹。她一句,你一句,诉苦的诉苦,要补助粮的要补助粮。还有的要队长赔鞋子、赔衣服,胡搅蛮缠之下,队长也只得让步。细细一想,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娘子军离家几天,也确实辛苦,卖个关子,向执秤的使个眼色,也就算了。

      农民种地全靠有机肥,没有化肥。我们这里的土质,还有不少盐碱成分。

      通榆河东地面上常泛起薄薄的霜花。还常见有人家晒盐。有好多小沟头里的水咸中带苦。看似碧清的水,吃在嘴里一点也不圆滚。

      肥料短缺,是制约粮食增产的瓶颈。土地贫瘠,土壤要改良,必须要有大量的肥料做后盾。队长虽然心急如焚,但无良策可想。每亩水稻的产量二百多斤,三百大关都无法突破。收割时逢到雨季,稻秆倒伏,稻穗浸泡水中,如农民的心在汤里煮。望天收的现状,仍无多大改观。

      当务之急是要通过必要的手段和渠道,解决肥源问题。

      老孙点子多,动起了新兴食品站的主意。他向队长进言,攻关食品站,包下站里所有的粪坑、污水池。可以很大程度地解决缺肥问题。队长一听,觉得此法不错,别看这杀猪水,又稀又寡的,肥效可特高,不比稀粪水差。

      想来想去,攻下食品站站长的关,还真没什么头绪。季节躭误不得。队长急得团团转,已是夜深人静,月已偏西。队长睡不着,找到了老孙。商量结果,由老孙出面勾通,找食品站陈站长商量求援。

      陈站长是个老革命,扛过枪,打过仗,参加过淮海战役,渡过江。部队上是个副团干部,无奈没文化,大老粗,参加革命前,在家杀过猪,转业后,应本人要求,上级将他安排在食品站任站长。工作熟门熟路。全站的工作在他领导下,井井有条,不仅保证了几个公社的猪肉供应,还经常有猪肉外调指标。

      当下几十间猪舍的打扫倒是大问题,陈站长正愁人手无法解决之时,生产队的老孙求见站长。陈站长农民出生,对农村、农民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听老孙说明来意后,当即表态,可以考虑,同时也提出让队上派出一人,来站打扫卫生,工分由队里负责,站上发给些劳保用品。

      老孙当即连夜赶回,高一脚,低一脚地敲开队长的门。队长听了,比吃八大碗高兴,当即拍板人选。由老仓(我的二表哥)长驻食品站。

      通道打开,队里人兴高采烈,无不欢欣鼓舞,说老孙为队里办了件大好事,立了大功。

      空来重回,几条船三天两头地穿梭往来于生产队与食品站之间。

      船运粪水有一段水路必须在串场河里走。免不了要与轮船交会。若不减速,粪船就有倾覆的危险。

      董五弄船在行。一看到有轮船开来,老远就大声喊,要对方关火门。关火门,就是关油门,董五不懂,不过还真有效,轮船听到喊话,老远就减速。因此大多数时候装粪要带上他。他同站里上上下下混得很熟。

      一次,顺风顺水,船靠码头,正要拿桶挑粪。站长叫住了董五。说大缸里水没了,能不能帮站里挑缸水?站里正在熬猪油渣子,管你吃个够。董五听得有如此好事,头直点,拿起担子就往河边奔去。缸还真不是小缸,半截子埋土里,看上去不高,十几担水下去,才大半缸。董五吃油渣子心切,那边油锅里香气直喷,几个人忙得热火朝天。董五咽了下喉结,紧赶慢赶地终于将缸挑满。站长看了高兴,内心却有点对不起董五,这不,这么一大缸水,董五这么一等一的劳力,把小褂子都摔了,浑身是汗,没一处干的。

      董五赶到油渣子锅前,见到那么多黄澄澄,脆生生的油渣子,拿起来就吃个不停。,一下子净吃基本上熬干了油的不过瘾,又拿来含油量高的,好象没喉咙,直朝下吞。

      天色不早,赶紧挑粪开船。董五来不及系裤子,左一趟,右一趟往茅厕里跑。就等他开船。董五还是跑个不停。

      众人知道他油渣子吃多了滑肠,也不等他开船走了。

      后来听说董五在路上真的是荤油顺屁眼流,差点送了半条小命。昏昏沉沉地好几天。常有人取笑他,“董五,油渣子好吃吗”?董五总是说:“不谈不谈,吃的亏大呢”。

    董五做事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不怕重。但董五怕饿,怕吃不饱。

      讨得小便宜的同时,往往付出不少。可董五不懂,物质与劳力的交换是否对等?是否物有所值?董五不管,只要在他承受范围之内,他都乐意。

      队里还有少量棉花待售,用船不划算,找来董五与老孙,一人一担,挑到收棉站卖了。把票据拿回来就行。董五不懂什么结算票据,队里怕他误事,叫老孙同去。

      队房到街七里路,重担走走息息肩,来回半天足够。

      董五一大担,百四十斤左右,老孙一小担八十斤左右。

      上得路来,董五健步如飞,扁担上下直晃,毫不费力,嘴里还哼哼呀呀个不停。不一会儿,已把老孙甩得老远。

      老孙担子虽轻,个儿小暂且不论,本不是个挑担挖沟的料,远路没轻担,哪跟得上董五的大步流星。头上热汗直冒,气喘吁吁,敞衣解怀。

      董五看老孙如此经不起担子压身,心有不忍,毕竟上次开河泥吃了人家大半包飞马烟,也有点过意不去。回过头来,接得老孙的担子,卸掉一半,装进自己的担中,这样一来,老孙轻了好多,高高兴兴同董五一前一后到了花站。

      完事以后,老孙左摸右摸,贴身口袋里掏出钱和粮票,两连黄烧饼塞到董五怀里。董五好吃怕饿,见了黄灿灿的烧饼,香味实在诱人,又不好意思全都占有,拿了一连,还有一连叫老孙也吃。你身大力不亏,消耗多,多吃点。老孙边说,还是将另一连饼给了董五。董五虽然假谦让,一连饼不够塞牙缝,馋虫直动,喉结蠕动得一跳一跳的,条件反射,眼不见也就罢了,美食当前,董五想推,馋虫也不让,接过来,三口并作兩口,如没了咽口,眨眼之间,两连饼全进了董五皮囊。意犹未尽,兩人草袋子朝扁担头上一扣,扛着扁担悠打悠打地回家。董五同老孙一起卖棉花,心滿意足。

      队里夏秋两季完公粮,夏天小麦,秋季稻子。多少年来,没有一次少得了董五。

      完公粮前,排名单,董五钻墙打洞,头削尖了往里挤。什么原因,完公粮的差事不仅苦与重,还要离家三天五天不等,好多人不愿去,而对董五竟有如此诱惑力和吸引力。其实从队长、会计到全队上下人人心知肚明。

      农民善良,上风的小麦成色好,粒饱,过称上船,去交公粮。结束时,董五总要花样百出,玩鬼,偷藏半萝小麦顺到船上。董五晓得公粮不能动,上面盖了印,船到粮库,会计到场,验明正身,确认无误后,方可开秤。

      而董五瞒着人私拿上船的小麦,到街上可用来换面,换肉换烟未子等等。既改善了伙食,又过了烟瘾,过上几天好日子。

      交粮过磅,回过头来空萝藏麦,董五也有鬼八道,一回总能揩个半斤八两小麦的油。一回不多,十回许多,够他们吃的了。

      晚上没事,董五忙里忙外,一大锅肉丝下面。董五一人搭去大半。别人睡觉了,董五睡不着,肚子太饱太胀气,不能动,就差从嘴里往外转。船头上凉风一吹,馊胀之味不断,不停地揉肚子。闹得众人睡不成觉。董五只承认自已难受,不承认自已吃多了受不了。直到天亮,稍好些,董五见了早饭不想吃。难怪上次吃油渣子滑肠,顺屁眼流。

      董五属鸭子的,记食不记打。

      董五成年到头不洗脸,不刷牙。有时河里的水抄一把,脸上抹抹了事。

      一年有八个月光脚,四个月的草鞋茅窝子。

      没钱买,到王大妈家拿了就穿,说是赊账,从不还钱。以后帮王大妈挑草,割柴,割蒲以工抵钱。王大妈也认了。

      队里鱼塘揭鱼,水还未全干。董五见到鱼脊梁,卷起裤子,脱掉茅窝子,拿个扁担,冻敲敲,下得塘里,鱼尾子一扫,董五一身的泥浆。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董五不在乎,也不怕冷,抓了一条二斤重的乌鱼,直往董三妈家跑。

      董三妈,是董五的远房嫂子,说是嫂子,年龄还比董五小岁把。老婆去世后,三妈没少帮董五带孩子。董五也心存感激。有什么粗活、重活,董五也总是卷衣捋袖的帮着干。有时三妈也弄个一口半口的给他垫垫肚子。

      去年春上,董三一病不起,三个月不到撒手人寰。

      鰥男寡女,虽是邻居,又是沾亲搭眷的。怕人说闲话,来往不多。听说三妈这兩天伤风,董五又不便空手探看,腰里没铜,无法可想。

    今天弄得一条乌鱼,急急匆匆上得岸来,满脸的泥浆水一摸,茅窝子一拎,直奔三妈家墩子而来。

      围观的人见董五跑得快,又是去那个方向,哄堂大笑。

      董五跑上三妈墩子,大黄狗迎了上来。狗见是熟人不咬不叫,还与董五亲热一下。呼哧呼哧地伸出舌头迎接董五。

      顶头屋内,三妈正在抱着孩子把奶。董三走时,三妈还怀着孩子,孩子爹未见到孩子出生,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个遗腹子。孩子才三个多月,可能是肚子饿了吧,轮换着吸吮妈妈的乳汁。

      董五见三妈正喂奶,两个雪白的大奶子一颤一颤的,像两个大洋面馒头。三妈慌忙之下,赶紧掩上斜襟蓝底白碎花的褂子。羞得滿脸血泼。嘴里嗫嚅着,说:“你你你多晚来的”?

      孩子突然离开奶头,哇哇直哭,三妈没法,又不好意思地捋起衣服,让孩子吃奶。

      乡下人,生了孩子后女人把奶,一般不避人。三妈年轻,丈夫刚走,站在面前的是特熟的本家小叔子,又与自已年龄相仿,一股羞涩感涌了上来。慌张之下,不知如何是好。

      董五自老婆死后,再也从未碰过女人,看他那个熊样,女人见了他,避之唯恐不及,更没人搭他,董五也晓得自己的小名,色心也死了大半。

      今天本是为三妈送条乌鱼下奶,见三妈把奶,眼都绿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不自主跑上前去,伸出如老鹰似的爪子,直朝三妈胸口摸去。三妈见状,知道董五淫欲心起。不怀好意,欺负自己,顺手从针线匾子里拿出直尺,打那爪子。董五见状,吓得缩回了手。满脑的空白,一下子如梦初醒,知道自已作了大孽。

      三妈也收回了尺子,满脸的委屈与耻辱感,眼泪直滴。

      董五见状,更觉三妈比先前好看,动人心,原来爬上脸颊的细细的皱纹不见了,柳叶眉下,双眼虽在流泪,却是那样的晶亮清澈,那样的温柔,令男人不可抗拒。三妈抬起头来,哽咽着,对董五说:你三哥才走,丢下董家这么个骨肉,我还有重孝在身。他在天上看着呢。董五抬眼一看,果然三妈头上发髻扎着蓝布条子,戴上一朵小小的白花。更把那个鹅蛋脸衬托得分外妩媚。董五的心好似要跳出来,血直往上涌。董五四下一看,除了大黄狗趴在门口,别无他人。

      董五突然朝三妈面前一跪,紧紧抱着三妈的双腿,不断地说,我一定要跟你好!一定!一定!求求你,就一回!

      三妈已无力反抗,坐在那里,像一尊玉雕,一动不动,眼里的泪水刷刷地直朝下流,也顾不得吃奶的宝宝,任由董五一张臭哄哄的大嘴在脸上拱来拱去,象一滩泥似地,任人搓捏。

      董五见状,欲火烧遍全身,伸出双臂,象两把钳子,将三妈抱入房中。

      苦命的女人,在残酷恶劣的生存环境下,虽在不断地抗挣,顽强地生活下去,再苦再累,也要把孩子拉扯成人。天不遂人愿,严霜偏打无根草,嫁到董家,本想过上安稳平常的日子,穷归穷,两口子相帮相苦,总有出头的一天。死鬼一去,梦碎了,天塌了,她想到了死,随丈夫而去。可是已身怀六甲,自己的身上有了董家的骨血。不能死,一死就是两条人命。死亡的边缘,一双无形的手把她拉了回来。穷人的命不值钱,死了也是替狗死。多少个晚上,孤灯一盏,她也曾想过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孩子大些,趁着年轻,再嫁婆家,别无他求,只要丈夫能对拖油瓶的孩子好,就是做牛做马,她也认了。

      谁知丈夫尸骨未寒,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他又是董家的小叔子,董五的软磨硬缠,让她乱了方寸。

      女人的命,尤其是寡妇的命,连根草都不如啊!又有谁知道,她的心在滴血,董五心滿意足走了以后,她含着泪,望了望已熟睡的儿子,睡得是那样的安详,小脸上漾着甜甜的笑。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吹灭了灯。

      大黄狗趴在门口,忠实地守护着柴门。

     

      队房和场头连在一起。几乎所有的生产队都是这个模式。

      因此,队房和场头成了全队经济、粮食、物资的中心与集散地。场头上的活夏季连着秋季,一般没有中断的时候。夏季结束后,场都要重做一下,所谓场,就是既打稻麦又晒粮晒草的地方。

      做场是个既有技术又需力气的活。首先,先将旧场的土重翻一倍,可用牛耕,可用锹挖。然后用耙耙平,垡头越细越好,平整度要求中间略挺,确保雨过场干,块与块间要有排水沟。排水沟直通小河。

      雏形出来之后,用水浇湿,浇透,第二天洒上麦野子,用石滚子反复碾压,直至场面板结,不起尘灰。确保上场的粮食干净。

      麦收之前,准备工作很多,本生产队内有木匠。木匠姓董,对农用工具、修船、修车特内行。

      收粮的工具很多,必备的有大盖。满场的粮食要收起来,先得用大盖,大盖有一人扶着,不使倒地。扣着绳子,前面由人拉着。

      翻耙也是木头做的。主要是翻晒粮食。板锨,为扬场,操粮用。场头上扫竹把孑很重要,而且易耗,队里买回扫竹枝,有专人会扎。也是每年弄惯的。

      晒粮进仓,完公粮,需要不少的蔑罗和大笆斗。大笆斗都由储爹负责。年终结算工分。

      第一船麦把上场,场头上顿时就热闹了起来。大有男女老少齐上阵,田里场头两条线之阵势。

      除了场头组长,还有一名副队长专抓场头。

      场头是各种消息的发布地,也是小道消息的传播之所。

      哑巴大嫂子,董家二姑娘,董三妈,储老奶奶等都被安排在场头上。当然,还有老孙等好几个男劳力。男女劳力中,除储老奶奶年龄稍大,其他都是一等一的壮劳力,男的要数董大,不仅有一身力气,场头上生活样样在行。是个老把式,与大个董,董五均是未出五伏的弟兄。

      董大出身富农,家底还算不错,女人姚氏,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婚后几年,不见肚子大,董大急得要碰头,过继了自家兄弟的大儿子,承祧家业。董大想,虽是由侄比儿,毕竟不是亲生,不是自己身上的肉,有苦说不出。姚氏身为女人,明媒正娶不错,自已肚里没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姚氏有短处,在家里抬不起头来,除精心精意地侍侯丈夫,从不敢有个高声脾气,时间长了,养成了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习惯,丈夫生活苦,回家连洗脚水都侍候得现成的,不烫不冷。

      久而久之,董大看女人越来越不顺眼,横挑鼻子坚挑眼的,也是常事。有时发起脾气,抬手就打,还说:女人是捆草,锤锤好多少。女人不敢吱声,生怕那一天被自己男人休了。

      董大在场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好象变了个人,除了卖力干活,还会讨女人欢心,不时地用个小恩小惠。

      一场麦翻下来,哑巴大嫂子坐在草堆边歇歇,董大悄悄从后边上来,将她来了个四仰八叉,隐约中一双贼眼透过褂子,看见了兩座乳峰,挻挺刮刮的,哑巴`嫂子见是他做的恶作剧,也不什恼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要死了,这么些人,不怕被人笑”。

      从此以后,董大更是得寸进尺。都是血气方刚,一堆干柴,一堆烈火。彼此慢慢靠近。庄稼汉对待男欢女爱,不象城里人那样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更没有海誓山盟,拉手搂腰,亲嘴接吻等等的缠绵斯文。亦或是文化差异,地域环境所致?

      六十年代的农村,还延续着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婚姻模式,结婚前,男女相见不相识是常事。

      但特定环境下,两厢情愿而彼此男女之欢的也时有发生。

      晚上夜工,天也成人之美,刚刚一轮明月,洒了一地的银光,一大块乌云遮月,草堆根里一下子变得漆黑,董大色胆包天,硬是同哑巴嫂子胶合在了一起。事已至此,哑巴嫂子不敢说话,用双手锤打董大的屁股。董大更加得意,搂着女人不放,直到事完,她轻轻推开宽厚结实的胸脯子,董大才松开双手。月亮怕羞,乌云帮忙,人不知鬼不觉。

      一夜情,种下了情种。嗣后几个月,哑巴嫂孑虽有孕在身,怕难见人,布条子左一道右一道地缠着,不让人看出自己出怀。七月以后,董大自已做的事,自己收摊子。索性把哑巴嫂子带回家中,坐月子,叫姚氏伺候。

      姚氏一百个不情愿,经不起丈夫威逼利诱,软磨硬缠。只有忍气吞声,只求董大有后以后,不再打她休她不睬她。女人可怜,不生育的女人更值得同情。

      哑巴嫂子生了个女孩,姓董,叫小兰子。小兰子象娘,长得秀气,聪明,讨人喜。自小随妈,全由董大养着。

      夏收夏插大幕拉开,场头上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队房仓库连在一起,十间宽宽大大的土墙草盖,十分气派,住北面南,屋后一条东西向小河,东连通榆河,西接东伏河,队里的粮食、棉花等物资出出进进全靠它一船一船的出,又一船一船的进。

      麦老要抢,先割大麦,后割小麦,怕老天说变脸就变脸。田里男女老少,镰刀挥舞,一捆捆,一排排。挑上船,运到码头,送抵场头。田里的生活暂且交关打住,下面说说场头上的事吧,为不躭误农时,场头上的人,不分昼夜忙脱粒,打场。几天几夜不睡觉是常事,实在困了,躲到僻静些的草垛里打个盹,再起来干活。

      老孙体质单薄些,叫他做些后勤,夜里烧点粥之类的。逢到有蚕豌豆上场,炒点当咸就粥,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也难,锅里还未十熟,他一把,你一把就尝去了不少,老孙不好多说,少不了被场头组长报怨几声。老孙明可以推卸责任,一笑了之也就算了。

      当时的场头还没有电灯,好天靠星星,靠月亮,阴天凭感觉,靠运气。

      一季下来,人要掉个把膘。场头上的生活,不好做,责任大,时间长,没日没夜的。

      三妈有小孩子把奶,一天要跑好几趟。生活由旁人带。小孩把奶,没有人攀比。

      自从那天以后,只顾自已吃喝怕饿的董五,对三妈也关心起来了,不知是动了真情,还是弥补自己的罪过。抑或二者皆有吧。

      董五有时放工早些,先不回家,直奔三妈的墩子,草堆上拔草烧饭,烟囱烟一冒,三妈在场头上看见,也就定下了心。

      有人常拿董五开心,说董五啊,你反正是光棍一人,不如和三妈共起来算了,还少烧一个冷锅堂,省得象个贼似的,不明不白,不清不爽。董五听了只是摸摸光头,憨憨地一笑。

      三妈听了这话可不高兴。对董五这个人,说良心话同自己的丈夫无法可比。自已家道虽然贫寒,自进董家门以来,小俩口甜甜蜜蜜,有说不完的话,规划二人世界的未来,一年能苦多少工分,除去口粮,一年能进几个钱,年底准备添哪些东西,除了替董三做个三面新的棉袄,自已的棉袄旧就旧些,也想扯上几尺花洋布,做个加(ga)棉袄的褂子,过年的时候也弄个新气象。

      还有,有了宝宝以后,少不得要准备小人衣服,包被子,尿布什么的。董三总是宽慰她,护着她,说,棉袄还能将就一年,你做个一身新,过年,能走在人前站在人前。我董三的女人本人就是百里挑一的体面姑娘,跟了我董三,亏了你。我要让全队的人都夸你好看,漂亮,你有面子,我更有面子。听了男人的话,知道董三疼他,爱他,心里甜甜的,不禁脸泛挑花,羞羞答答的,董三见状,知道女人高兴,兴奋不已,托着三妈的脸,栽下了无数的吻。三妈被憋得透不过气来酥胸一起一伏。微微地闭上了双眼,任由董三使性。

      不怕不比较,一比吓一跳。想到这里,一个人坐在草堆根里摸眼泪。自已命苦,董三命更苦。还亏我为董三留了后,不然,无颜见董三。

      董五,就是个没心没肺,只长力气,不长脑子的吃货。听人说,董五女人做月子,娘家送的月子礼,十斤馓子,有六斤进了董五的肚子。夜里起来泡馓子茶,董五先呼噜呼噜地吃上几大口,到了房门口铺边上还剩碗底里些。长此以往,老婆连病带气带饿,魂归故里。自此以后,董五老毛病不改,属拉二胡子的自顾自。将来真跟他过日子,还不早晚死在他手里。

      有人一提她和董五的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想想,自己孤儿寡母的,也实在艰难。

      董三临走前,拉着她的手不放,求她不能离开董家。想到这里,他索性站了起来,不再往深处想,走一步,算一步吧。

      看看已到把奶时间,正好自已觉着胀鼓鼓的,连忙丢下手里的扫竹把子,一溜小跑。大黄狗见主人回来,早就迎了上来,头动尾摇,真通人性。

      董五正准备点火烧锅,见三妈急急匆匆地回来,连忙拿下嘴里的烟袋子,呆笑着,想讨好几句。

      三妈见状,不干不潮地朝他,我回来了,自己来,你家去吧。你有你的家,儿子还等着你。董五听了,呆站在那里不动,知道三妈今天不高兴,又找不出恰当的话说什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十分尴尬。三妈见状,又催他回家。他晓得,再赖下去,没好果子吃,边说边动步子,噢噢噢,我走,锅里水放好了。出了门,垂头丧气,自己都不晓得如何走到家的。

      生产队地形为不规则矩形。南北长,东西窄。场头和队房在最南边。为方便家住北头的人家出入场头,分粮分草和运送物资方便,队里决定修建一条贯穿南北的中心路。这可是个不小的工程。

      年一过,队长在社员大会上作了动员,趁短暂的节后农闲之际,说动手就动手。与每家每户出行有利的事,大家都很出力。

      二子和董二家都住在最北面,因为没有象样的路和桥,一到雨雪天,出行异常困难,听说队里要修中心路,两家都很高兴。尤其是二子和董家二姑娘,把家里准备开春大忙用的新大锹和桑树泥兜子拿了出来。二子已长成壮实高挑的少年小伙子,就是因为不肯念书,四年级以后,因五年级高小离家远,加之二子自己坚决不肯再读下去,父母也就不再逼他。算个半劳力,参加队里的生活,二子自已倒也落得自在。新春里没事,也闲得慌,就悄悄约了董家二姑娘一起来修中心路。

      二子和董二姑娘青梅竹马,兩家同住一条沟滨,一在东,一在西。二子是孩子王,夏天带着大家下河洗澡,玩游戏,摸蚬子,摸螺螺、河蚌。春天扛着个长竹杆,走东家,串西家,打桑树栆子,捋槐树花,油莱田里捉花蝴蝶,捉迷藏。还把菜花等摘来戴在二姑娘头上,扮新娘子。秋天又爬上树掏鸟蛋。

      二子同二姑娘还在一个教室读了几年书,二子四年级,二姑娘董翠花上二年级,都是复式班,在一个教室里。二子不读了,翠花初小毕业后,也搬着板凳回了家。人大了,晓得男女有别,两人就不经常在一起玩了。

      新年头里,穿新衣,戴新帽。新年喜气未脱,他带瓜子,你带花生,还有带水果糖等零食。路样子打好以后,插上了几杆彩旗。鞭炮响后,正式开工。

      里把长的中心路,有丈把宽,自行车会档不用下车,没有煤渣,碎砖铺路,虽是馬脊梁,削水快,雨天还是泥烂路滑。年代久了,路两边长滿了扒泥根草,下雨天踩着草走,还算扒滑。

      中心路建成后,不仅方便了本队人出行。邻队南来北往的人也多了起来,上街挑担的,扶老搀幼的,男男女女,一下子多了起来,逢到街上逢节,北边邻队的人也从这里走,一是抄近,二是好走,車子骑得好的,过小桥不用下车。

      老人出身出世未见过大路上人来人往,好奇心重,拄着个拐杖,一望就是半天,有时看见穿着红衣服的,像团火,在太阳底下滾滚而来。鲜亮,耀眼。惊奇不已。

      我的舅妈,人称仓老奶奶,年轻时,也是个干练,能干,能说会道,走在人前,站在人前,永不认输的人。近几年年岁渐高,往年的风韵、容颜也在不知不觉中褪去,两鬓染霜,腰也有点驼了,腿脚也失去了往日的轻盈灵便。不得不服老,挂起了拐杖。

      云谈风轻,门前的菊花开得正艳,黄的、白的、紫红的渐渐地将自身花瓣舒展开来。下午的太阳,晒得人暖阳阳的。仓老奶奶高兴,对着中心路远眺。由北向南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而来,现下娶亲,已用上了自行车,新娘子坐在車后,后凳上还垫上了花毛巾,新郎踏着新自行车,风风火火而来,两个滚轮子飞快地转着。越来越近,仓老奶奶不识,听人说是邻大队一孙姓人家带新娘子,只见她嘴里呢喃着,气派啊,从前哪有啊。还是新社会好啊,日子有奔头。

      二子将来娶亲,也要摆摆排场。说着揺摇头,可惜啊,我老了,不晓得等到等不到那一天了。

   

      春暖花开,沟河解冻,麦苗拔节,墨绿如黛。油菜起身放翠,花蕾待放。队房场头在沉寂了一个冬天以后,亦在慢慢复苏、激活。

      开春耕大生产先河的,是浸稻焐种。这个活儿不但技术含量高,专业性强,风险较大。当时的焐种,都是专人负责。关键时刻,日夜值守,生怕一瞬之间发生变化。

      首先是选种,用一大缸,盛满清水,放入适当河泥,再将稻种放入箩筐里,置于水中,为保证种子的饱滿度,在水中常常加些河泥,以增加水的稠度好浮去瘪谷,然后将箩中的稻子放入清水中淘洗干净,再将其倒入事先备好的容器中浸一周左右。但视气温高低而定时间长短。

      待稻种隐隐吐出细芽时,即可上窝,所谓上窝,即用褶子围起。褶子,是农民采当地优质芦苇,压扁后,编织成卷,长约三丈五丈不等,宽不足一尺,即为褶子,存粮亦可用它,此物极具拉力。下垫上盖稻草保温。温度逐渐升高,湿度适宜,稻种开始发芽,起初较短。这时,便要及时起窝,掀掉上盖的草,轻轻翻转稻芽,洒上适度的温水,然后盖上草。此时是关键时刻,一刻不可离人,那怕出去小个便,也不行。随时观察其温度上升情况。火候一到,即掀草出窝,拉掉褶子。稻种即算成功。适时落谷。

      做秧池的要求同样很高。除施足基肥外,田平如镜。略有薄水。落谷后,若遇上霜冻,可适当加水,防冻,但要及时放水。否则,不利种子发芽生长。

      一天,队上来了兩个浙江人。陌生人直接找队长联系工作,以前不多。队长正忙着春耕生产的各项准备工作,因此指定由老孙接待。

      老孙接到队长的任务,受宠若惊,感到队长对自己的信任和看重,暗下决心,一定要尽显自己的才干和智慧。

      浙江二位阮氏弟兄,不远千里,来此交通不便,偏僻贫困的农村,接洽自已的养蜂事宜。

      浙江人聪明,胆大,敢于突破禁区,在大搞农业,大办粮食的同时,广开财路,抓住付业不放手。

      弟兄二人白手起家,自筹资金,百元起步,苦心经营,养蜂数年,发展到今天,有固定资产三万多元。有蜂箱二百余箱。

      弟兄二人,扣除日用开销,资产折旧,年纯收入达二万元以上。不仅在当地小有名气,在县里也能榜上有名。

      听人介绍,每到春季,江苏盐城里下河地区莱花遍野,一望无际。家家户户房前屋后,槐花飘香,沁人心扉。黄白相间,满地遍野,似海如洋。除油菜、槐树花以外,还有桃花等等。蕴藏着大量的蜂蜜资源,经检测,其蜜质量上乘,营养丰富。

      阮氏兄弟见老孙诚实热情,且知识面也宽,见过世面,值得信赖,更是亳无保留,侃侃而谈。

      三人相见恨晚,促膝长谈,从浙江农村的经济发展起步,到逐步发展壮大的过程。又与当地的农牧付业与之比较。二阮一致认为,我们这里发展空间很大,大有发展前景。并提出了具体的,行之有效的意见。

      经二阮建议,结合本队实际,变废为宝,利用夲队丰富的现有的麦秸资源,可上蘑菇项目。

      老孙将详细情况向队长做了汇报。

      队长听说几乎不用投资,利用现有原料,即可在短期内有丰厚回报,既高兴,又持怀疑态度。

      既有利可图,又不用化大本钱。这样的好事,不妨试它一试。随即同会计及有关人员一碰头商量,大家穷怕了。立即同意立即筹备上马,并让老孙负责此事。

      接到任务后,老孙既高兴,又感压力倍增。老孙知道,白手起家,一无经济,二无技术,不知从何做起,一头雾水。但又不愿知难而退,这不符合老孙的脾气性格,再者,实在不忍辜负父老乡亲的信任和厚爱。瞑思苦想,又敲开阮氏弟兄的门。经弟兄二人介绍,阮姓有位亲戚在浙江某地,搞蘑菇种植,已初具规模,效益不错。

      老孙听了,欣喜若狂。当即请二阮书亲笔信一封。请示队里,自掏腰包,直奔浙江。

      有二阮介绍,:浙江专业戸热情接待,毫无保留地将全套技术,操作过程,注意事项,应对措施等和盘托出,并慷慨解囊,赠送菌种一包。

      意想不到的顺风顺水,满载而归。谢了二阮兄弟。并建议队长,在可能情况下为阮氏兄弟,提供一切便利。事情办得顺利,二阮功不可没。队长无不应允。阮氏兄弟也十分高兴。

      第二天一早,老孙负责,将闲置的一条龙四间房腾出,用树技、什棍搭架,为充分利用空间,而又适宜蘑菇生长。一层层地直至屋檐。

      这边指挥,操作搭架,铺柴箔子,那边又边指挥边示范,铡麦秸,运牛粪,掺和发酵。不数日,酵成之后,运至架上,栽上菌种,用喷霧器定时定量洒水,时刻保持菌场的湿度,既不让干,干则菌种生长缓慢,甚至旱死。又不让湿,湿则菌种受淹,有可能全军覆没。浙江人曾就此反复交待老孙,切切不能大意,湿度温度适宜,一周后蘑菇即可出土。

      一切就绪后,老孙整日里在菇房里转悠,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着宝贝出土。恨不得掘地三尺,探个究里。老孙更知相信科学,相信浙江老板。

      第六天晚上,老孙索性卷起铺盖,铺上稻草为床,手拿三节手电筒,一小时转一圈。功夫不负苦心人,灯光下,只见一个个小菇破土而出。

      成功了!成功了!老孙欣喜若狂,象个孩子,一边跑一边跳,直奔队长家报喜。

      顺便请示队长,能否配辆旧自行车,作为去盐城食品厂卖蘑菇的交通工具。

      队里哪有自行车这玩意。队长大手一挥,暂时自已想法解决。队里以后有钱再说。

      队长的话,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凉到心里。失望与沮丧,久久缠绕着他,挥之不去。

      自行车可是个大型用具,固定资产。队里没法解决,我老孙更是无能为力。没有交道工具,全靠兩条腿,一个盐城打来回,足足五十里,不说精力不得来,时间更是不允许。

      走出队长家,老孙垂头丧气,漫无目的地,不知不觉走到阮氏兄弟门口,眼前一亮,那不是自行车吗?可又一想,那毕竟是人家的东西,一是开不了口,二是人家自己也离不开它。希望又如泡沫,消失得无影无踪。索性进屋:将好消息也与阮氏二兄弟分享一下。

      阮氏兄弟也真为他高兴,觉得自己也出了一份力,又是让座,拿烟倒茶。并问何时可出售?

      l老孙不愧是老江湖,闻得二阮如此热心肠,出于真诚地关心,便借机和盘托出,后天是蘑菇的最佳出售时间,大小标准正好。现最大的困难是无自行车代步,并将队长正在想办法的承诺一并说出。关键是要解决目前的当务之急。

      阮氏弟兄听了,当即慷慨表态。后天将自行车借让,以后短期内,可优先考虑卖蘑菇用,其他事情穿插用。

    老孙听罢,喜出望外,一道大难题解决了。

    农村的孩子,夏天一天几把澡,随时随地扑通一声跳到河里,本身就一絲不挂。水清遮掩不住胴体,双手双脚并用,仰望蓝天白云,不怕烈日当头。时而又一个猛子扎到河底,调皮恶作剧,拉着别人的腿向后拖,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势均力敌,几经较量,看谁略胜一筹?时而又溜上岸来,像泥鳅,钻到田里,摘得瓜果,扔下河来,然后来个饿虎扑食。开心极了。中午忘了回家吃饭是常事。

      冬天是几个月洗一把澡,不是为了过年,图个吉庆,干干净净过个年,不定要待来年夏天。

    年关逼近,一个重要的习俗,就是随大人到街上浴室洗澡。年纪大的,行动不方便的,一路几座小桥,再说也没有女浴室。在厨房里,烧上点热水,天酷冷,在旁用柴草引火,让室内温度略高一点,尽管这样,还是很冷的。

  年根岁底,如果遇上队房里做豆腐,做条粉等事,那是借着暖气洗澡的极佳时机。不过人多,要排队挨个来,有时十来个人,从晚能洗到半夜。不洗的时候已冻得哆哆嗦嗦,夹着衣服,跺脚取暖。

    油坊榨油时,是个洗澡的好地方。可惜不是每天都开榨的。即使开榨,要事先向榨油师傅说好,征得同意。有时他不高兴,没有好脸色。是十分难堪的。若能带上根把香烟,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油坊里很暖和,一点不冷,就是榨油的地方,到处都是油渍斑斑的,连个放衣裳的地方也没有。只好事先在外面把衣服脱了,洗完后再出来穿。那可是洗澡穿衣两重天暖和和的热身子,风头里一站两个腿子冻得直抖。

    牛屋里洗澡也不错,冬天牛怕冷,养牛的总是把牛屋弄得暖和和的,四不透风。加之牛身上不断有热气散出。我们小人手脚快,麻利,弄来热水,衣服一脱,三搓两洗,倒还将就,就算洗过澡,迎新年了。牛屋里洗澡不能引火,因为到处是草,如因洗澡引起火灾,造成后果,那是不堪设想的。

    妇女洗澡很难,小街上没有女浴室。都是在家里洗。舍得的人家,多烧点热水,把大澡桶放在锅门口,灶堂里不断地添柴续火,再弄上个火笼子,也就将就着过去了。

    小街上的浴室,池子太小太浅,仅容十来个人,没有自来水,全靠人工挑来几担热水,倒入池中。黑咕隆咚,一支蜡烛,闪着微弱的光,只见人影不识人。

    腊月底洗澡有讲究。街上有头脸,有声望的优先。三十晚上的头汤澡,一般在焚香祷告之后,先请大领导洗。完后,再对外开放。人多拥挤,手插不进,只能在外面弄条毛巾蘸点水,身上搓搓。池中臊气冲天,水如稀稠的浆糊,又黑又臭。不想洗也没办法,池中人大吵一阵之后,浴室里添上兩桶热水倒入池中,情绪稍渐安定。慌慌张张,三把两把,即算洗完。

    老人说,一定要洗个澡过年,图个新气象。若说到水脏水臭,大人则以"水不污人‘四字解释了事。当时我们也不解其意,反正洗了也就算了。

  几年后,镇上砌了新浴室,条件有所改观。

    当时已有开后门的习俗。送包烟给服务员,尽管人多,洗的人多,水脏。但在出池后,他会主动拿来一桶清水,够你浑身上下冲洗一下。浴室里装淋浴,淋蒙头,那是以后的事情。

      洗完澡后,大人总会将换下来的衣服在年前洗了。用篾席子做的畚箕,盛满稻草灰,用清水在稻草灰里左一遍右一遍地滤,直到水摸在手里滑腻腻的,用它来代替洋碱洗衣服,去垢去油污,确实是洋碱的理想替代品。

      养蜂的阮氏兄弟,老大已近四十,老二还不到二十五。

    弟兄二人创业艰难,风吹日晒,栉风沐雨,行业特殊,一年之中,出门在外半年以上,大江南北,山东山西地奔波,赶季节,寻花开花落。六十年代初,公路普遍质量较差,车装蜂箱,不停颠波。直到目的地安顿下来,才能精神放松。到我们生产队是第一次。

    辛苦是辛苦,一份耕耘一份收获,洒下汗水,总有回报。

    莱花遍地,一片金黄,春风和煦,阵阵花香,沁人心脾。清晨早起,阮氏弟兄迎着朝阳,喜笑颜开。以他们的经验,今年采个四五千斤蜜,不成问题。

    小时课本中常说小蜜蜂,采蜜忙。我们要学蜜蜂精神,勤劳作奉献。

    今日方知,蜜蜂的奉献精神,乃至献身精神。蜜蜂飞得很远,采得蜜回,尽入蜂巢。别看它个子小,飞来飞去,一刻不停。二百来箱蜜蜂,两天下来,采蜜竟有滿滿一大缸,蜜打秤,足足有七百多斤。  阮氏兄弟笑得合不拢嘴。

      哥哥主内,有丰富的养蜂摇蜜经验。弟弟主外,负责销售,运送蜜源,联系运输工具。

      收购蜂蜜在供销社下属的土产收购站。此日一早,阮弟落实好队里的小船,早饭后,换上西装领带,穿上铮光锃亮的黑牛皮鞋,头发油光可鉴,一尘不染。与董五和董大一起上了船。

    董大董五堂弟兄二人,力大,董大粗中有细,这两个大劳力,是老孙推荐的。一缸六七百斤的蜂蜜,将它抬上仅载重二千多斤的小木船,还真不是闹着玩的。一般人没这个本事。董大有办办法。

    只见他指挥董五,两人张开双手,将小船拉至可搁浅处,使暂失去浮力,用粗麻绳兜牢大缸,用碗口粗的什棍为杠棒,两人一声起,缸稳稳地离地,弟兄兩一前一后,配合默契,稳稳当当地上了船。

    阮弟见了,心提到嗓子眼,吓得目瞪口呆。蜜缸不比其它,一旦有个差错,一千多元打水漂。直到大缸平稳落地,阮弟才松了口气。不得不佩服二董的惊人力气和杠重物上小船的经验。

    上得船来,董大用篙子轻轻一别,小船动了起来。阮弟满面笑容,掏出香烟和打火机。为二董打火。

      二董哪见过这等物件,吃烟袋子的人,连火柴都要省一根好一根的,田里做生活时,徍往总是烟斗对烟斗接火。这个东西手一动,火就来。未见过。心里佩服浙江人活得滋润,有钱。心里想着,我们哪一天,也能弄个皮鞋穿穿,机做的衣服穿穿死也闭眼了。对阮家兄弟羡慕不已,觉得人家真有本事。

    一大缸蜜,净重近七百斤,阮家千余元收入到手。阮弟高兴,除了付给力资三元以外,各人又得香烟一包。二董除谢阮弟外,内心也十分感激老孙为他们找的好差使。董五嗜烟如命的一个人,回家还特地给了老孙一枝,并拜托老孙,下次送蜜,仍由他们弟兄二人来。

      有了钱,董大悄悄的来到供销社柜台,买了一瓶雪花膏,打开盖子闻闻,喷香,心里高兴,心想,她一定欢喜,昨又看到她手上裂口子,不象先前那样细,又买了一盒蛤蜊油带回去。看看还有八角多钱,又咬了咬牙,买了一双花袜子。这回运货,一元五角钱,全用在了她身上,想想也应该,还从来没有为她买过什么东西,难为她,不仅为董家生得一女,还忍辱负重,顶住风言风语,没有抱怨他半句。

      董五没心没肺,缺情少意,苦了点钱,只顾自已买了二斤烟末子,心想,一个月的烟有着落了。上工少少的带,不把人吃。他不像董大,没想到在三妈身上用一分钱。回来以后,也不告诉别人自已今天苦了一元伍角钱,还有一包烟。只想着过两天还将会有这种好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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