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 | 第六大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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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三期【旧】

没有雨的清明,风很大,吹得父亲坟头上被石块压着的黄纸哗哗作响。坟地对面的那汪湖,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粼粼的金色波光,像记忆中某种神秘的液体。

磕完头,站起身,风呼啸着穿过前面那棵枯萎的老杨树,携着往事涌向我的身体。

“爸的发明,应该挥发了吧?”我转头对身旁的大哥问道。


(一)

那天老舅骑着二八大杠,捎来了油抽子和加油壶,同时捎来一份足以改变父亲命运的报纸。


“小小子,你家卖汽油吗?”一辆面包车停下,司机探出脑袋,对站在农机配件商店门口的我喊道。

“有,在对面呢!”

跟商店隔着条马路的对面,是父亲刚开的一座小型“加油站”,不太正规,有个很小的油罐,和一个小型柴油机泵改造成的“加油机”。销量还不错,就是利润太低,赚个辛苦钱。

加完油,回到农机店,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停自行车的老舅。我忙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同时向里屋喊了一声爸。

“永博,你看我做的这个油抽子合适不?”老舅把白铁皮做的油抽子插进机油桶,底下放上油壶,先提溜一下,然后手在上面一压,机油顺着油管顺畅地流到了油壶里。

父亲上手试了一把,给老舅竖起大拇指。老舅的电焊活那是没得说,造啥像啥。

“景安,贷款的事情帮我问了吗?”回到里屋,父亲给老舅点了根烟。

“庆明那边我问了,信用社需要担保,但最多只能贷5万。”

“5万太少了,不顶用。”父亲皱起眉头,猛吸一口烟。

“永博,咱们需要换个思路,不能老是旧脑筋,得跟上时代,要想办法搞创新。来,给你看个东西。”说着他从兜里掏出张皱皱巴巴的报纸,展开后,指着右下角,“你看看这新闻。”

父亲戴上眼镜,把报纸拿到眼前,仔细地看起来。

“乳化剂......嗯,我以前琢磨过这东西,就是没头绪,要是能买到,这油的成本可降太多啦。”

“你看这上面还有电话呢。”老舅指给父亲。


撂下电话,父亲回头跟老舅说:“这个老板你猜是谁?”

“谁?”

“王大师的小舅子,哈哈。王大师,你知道吧?”

“搞出水变油的那个吗?”

“对,就是他。报纸上都说那是第五大发明啊,1000年才有一次的大发明。”

“这啊,才是创新,咱们中国真有能人。四大发明都过去那么久了,该有新的发明继承了,老祖宗显灵啦。”老舅脸上的皱纹堆出了自豪的神情。

“不过,他说这个不是‘母液’,是一种替代品,燃烧效率差些。”

“人家不可能把那么厉害的发明卖给咱们,人家吃肉,咱们喝汤也行啊!”老舅一激动,烟头掉到了地上,忙伸手去捡了起来。

“能把汽油的成本降五成,已经很牛了。有了这东西,我就开个正儿八经的加油站。等饥荒还上了,再盖个小洋楼。”父亲的眼睛亮了几分,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哈哈,行,到时候我家也能跟着沾点光。”老舅把嘴里的烟凑到父亲点着的打火机上,窜出几点火星。

“过几天,我就跑一趟,顺便领孩子见见世面。你看小宇整天窝在家,从来没离开过镇上。”父亲看了一眼正在旁边摆弄象棋的我。

“是呀,现在外面发展可快了,该见识一下。哪哪都在讲创新,脑子要活络些,过去那种老实巴交的孩子没出息啊。”


(二)

父亲叫醒我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1点了。我是趴在座椅靠背边缘睡着的,这是13岁的我遭过的最大一次罪。

火车停在哈尔滨附近的一个叫尚志的小站,只有短短的三分钟。我拎着黄色旅行包匆忙随父亲下了车,迎面一股寒风从衣领倏然灌进,不禁打了个哆嗦。周围都是低矮的破旧建筑,耷拉着墙皮的外墙上有很多像是小广告的涂鸦,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斑驳陆离。

“住店吗?”一个身材发胖的阿姨,举着个小牌子,走过来热情地发问。因为是小站,又是后半夜,在这下车的人零零星星没有几个,阿姨脸上明显有些急切。

穿着中山装的父亲摇摇头,把身上的军绿色挎包紧了紧,继续低头赶路。“二人间,有热水,一晚上10块!”阿姨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地上有积雪,父亲不断提醒我注意脚下。大街静得像熟睡的老人,偶尔飞驰而过的车辆发出沉闷的鼾声。这个城市与我的想象有天壤之别,父亲说回去路过哈尔滨再领我逛逛。

穿过几条街,来到一片平房区,没有路灯,很黑,沿着一溜店铺往前,右拐进一个胡同,终于在尽头处看到了灯光。有人立在门口等候,寒暄几句后,将我们让进办公室。里面有些杂乱,两张老式办公桌靠在一起,上面只有一部电话和一个茶壶。父亲坐在一个漆了黄油漆的板凳上,我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坐父亲对面的人,是个光头,约30几岁的样子,穿着蓝色大褂,有点像什么车间的工作服。

“大哥,你算找对人了,估计全中国就我有这东西。”

“我要不信你,哪能大老远跑过来?”

“你看,能不能带我去车间看下?”父亲说着递过一根烟。

光头接过烟,没点,只是别在耳后。“跟您说了,这可是商业秘密啊!”

“有啥成分,一点也不能透露?”父亲探过头,脸上挤着笑,离那人很近。

“王老师可是搞出第五大发明的人啊,他的配方,你到哪能打听到?要不是我跟他有亲戚关系,二级配方你都买不到!”光头将身子向后一靠,翘起二郎腿。

接下来,光头开始讲起了王老师的辉煌历史,我听着听着,就犯了困。有人过来拍拍我,“小小子,到里面的床上睡吧?”

办公室旁边有个小隔间,里面有张小床和把椅子。我没脱衣,直接倒在床上,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父亲坐在一把椅子上,头趴在我身边,我突然发现他的鬓角已染了风霜。我悄悄爬起,整理下被子,准备让父亲上床睡。他自己醒了过来,抬手看下手表,说:“你再睡会,咱们下午的火车。”

说完,他站起身,来到前面的办公室,和那个也刚起床的光头又开始聊起来。

此时,我已困意全无,随手在旁边的桌子上,找来本杂志,是最新的一期《神奇自然》——1992年三月刊,封面是个气 功大师,额头宽大,慈眉善目,一身对襟盘扣大褂,端坐莲花台。看了几句介绍,就被吸引进去,翻到内页,津津有味地读起来,那人不止继承了古老的气功,还发扬创新,创立了独门心法,救人无数。

一股奇怪的味道飘来,我合上杂志,循着气味来到前面的办公室。光头此时提着个塑料桶,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液体,倒入一个玻璃瓶里面。父亲正在点钱,我在旁边跟着默数,哇,是10张百元大钞,我差点没叫出声,又不敢插嘴。印象里,从没见过父亲一次花过这么多钱。


“爸,这一瓶能够吗?”我实在憋不住心中的疑问。

“你知道啥,一个油箱一滴就够了。”

“这东西也太神奇了!”

“你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别问了。走,给你买个大列巴。”说着,父亲走进哈尔滨秋林大街的一家食品店。


登上回县城的火车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两点了。很多人都在座位上打着瞌睡,鼾声此起彼伏。眯了不一会,广播里面播报了一条吓人的消息,说是下一站,可能会有一群盗窃团伙上车,让大家做好防护,不要睡觉,互相照应下。父亲把放乳化剂瓶子的军绿色挎包摘下,抱在怀里,我的那个装了各种副食品的黄色旅行包则放在行李架上。

我们还是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有人在摸我的衣兜,随即转向父亲那边。我睁开眼,一个留着寸头、穿着红色棉服的男人正在夺父亲怀里的包,那人力气很大,父亲争不过,只好祈求地看着他。翻了半天,只发现个小瓶子,他似乎对里面的神秘液体有些兴趣,父亲很紧张,从兜里掏出20块钱给了他,那人接过钱问:“不是那东西?”戴着眼镜的父亲赶紧摇头道:“化学实验用的。”


(三)

二姐夫骑着冒着白烟的摩托车,停在农机商店前面。

声音很大,引得站在路边的父亲直皱眉。“三姨夫,前面的那个坡费好大劲才爬上来,还有,这动静你都听见了吧?”

父亲把二姐夫的混合油全部排掉,又清理下油箱四壁的锈迹。二姐夫一直在抱怨,说再用几天油箱好烂了。父亲只好用200块钱塞住了他的嘴。

重新换上正常的汽油后,二姐夫带着一肚子怨气骑上摩托车开走了。

这是测试的第三辆车,已经没几个熟人愿意试验新汽油了。父亲有些沮丧,刚要返回屋子,见老舅骑着二八大杠过来了。

“咋样?”老舅眼睛看着二姐夫离去的方向。

“不行,箱底都是水,时间长了腐蚀油箱。”父亲边说,边把老舅让进屋子。

“这水没燃烧啊?”老舅挠挠头,似乎在用他有限的化学知识在大脑里搜寻着答案。

“没混合在一起,也没发生什么反应。不知道哪里出错了。”

老舅本来是来借钱的,说是要去买个祖传秘方,开个诊所。“我那个小加工作坊也挣不了几个钱,孩子们慢慢大了,哪都用钱啊。”

“还得搞创新,创新才有出路。”父亲并不屑于老舅的计划。

“我觉得还是老祖宗的发明靠谱。”临走的时候,老舅说。


不久另一个消息传来,又给了父亲一记重拳。

那天我从学校附近的报亭买了份晚报,一则新闻引起我的注意:王大师因诈骗被捕入狱。

回到家,我把报纸塞给父亲。他看完好半天没吱声。

“爸,我们化学老师昨天还说水是无法燃烧的,虽然它里面有氢和氧。”

父亲没理我,穿上衣服,去了后院,那里有个棚子,是父亲鼓捣实验的地方。

“爸,你要做啥?”我追上父亲。

父亲没说话,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抓出那个装乳化剂的玻璃瓶子,仔细端详着,喃喃自语:“是不是弄错了?”


(四)

经过努力,不安分的父亲还是用东挪西借的钱盖起了一个正规加油站,储油量也不是很大,但在乡镇也足够应付来往车辆的需求。借的钱中有很多是花高利息抬的钱,每到年底,去掉还的利息,加油站居然是还是赔钱。

“永博,现在这个加油站还不如以前,以前咱多少还挣点呢。”妈妈常在一边抱怨。

每到这个时候,父亲总是点上一根烟,躲到里屋,盯着墙上的彩票走势图。


几年后,我要高考了,父亲把我叫到跟前,说有个远房亲戚,颇有些能耐,可以给我施加一些“运气”。

我虽不信,但拗不过父亲的坚持,还是坐上小客,跟父亲来到县城,去找那个亲戚。

她租住的楼是个独栋,在二楼,这个楼层很奇怪,有一圈长长的走廊,像是个集体宿舍,两边的房门大都关闭。在一个铁门半开的大房间里,一群人正围坐在一起,两腿盘起,双手向两边伸出,头微仰,面容虔诚,灵魂似乎已不属于这里。

一个30多岁的胖女人把我们让进了她的办公室,她说我应该叫她二姑,理由我也没听大明白,大概是因为跟父亲来自一个老屯,总会沾点亲。

她让我躺在床上,说是要给我发功。正巧接到个电话,是一个学员,那人说胃疼,二姑就对着话筒吹了几下,问那人疼不疼了,那人说不疼了。

二姑开始给我“开光”,双手在我的腹部上方游动。“把意念集中在丹田。”二姑把手放到我肚脐下方,点了一下。我按她的方法逐渐导引,感觉好像有一股热流慢慢升起,最后到达头顶,我有些困倦,眼前仿佛飞过蝴蝶,脸颊逐渐发烫,醒来的时候额头满是汗珠。

我坐起身,二姑说我现在很有精气神,这样的状态参见高考一定会金榜高中。她还跟我说他的师父是蜚声海内外的马大师,在祖国传统气功基础上,搞了创新,修炼好了,不止强身健体,还会获得宇宙能量,具有更高维度的视野。我突然想起之前在尚志看到的那本杂志封面,就跟二姑确认了下,她说那人就是她们的师父。

“二妮,听你这么说,挺受启发的,我现在也想搞创新,咱们古人能搞出那么多发明创造,我相信我也能行。”父亲掏出纸巾给我擦擦汗水。

父亲把自己想搞乳化剂的思路说了一遍,二姑边听边点头。她说只要开了光,父亲就可以放手干,没准就成独门秘籍了,就像那些练成绝世武功的高手。

二姑给父亲也发了一次功,父亲坐起的时候,脸上镀了一层红光,原本浑浊的眼睛闪动出神采。

“放心吧,你们今后的路,我都看到了。都能成!”手里拿着红包的二姑,脸上也同样泛着红光。


(五)

回到家,父亲一头扎进他的“实验室”,开始研究新的混合油,他说油里面掺水的确不靠谱,但可以用乙醇来代替。

父亲实验的方法很简单,用各种装着不同液体的瓶子进行各种组合的勾兑,混合物的比例,其实全靠父亲的直觉,有的时候还会用上他的嗅觉。他常常连续工作8个小时,每一种组合的情况,都记在一个绿皮本上。一天下来最后几个实验结果的记录往往已经很潦草。后来鼻子熏得麻木了,手指也脱了皮,就用棉花塞住鼻孔,创可贴缠住手指。最后可能纯靠第六感来进行组合配对。

大一暑假的时候,父亲叫来了老舅,兴奋地宣布他的实验有了重大进展,说他这个才是货真价实的第五大发明。

老舅笑着说:“那你这个叫第六大发明吧,第五大发明的名声已经臭了。”

“其实,我就是开个玩笑。”父亲哈哈大笑起来,但眼里分明透着骄傲。

“现在还是有点问题,测试了几辆车,都说劲不够,跑平道还行,遇到点坡问题就很明显。”

父亲递给我一个瓶子,“这是用我的乳化剂加上乙醇和汽油的混合液,但我不知道里面起了什么化学反应,你把它带到学校,让石油专业的老师帮化验下,看看我的问题出在哪?”

“爸,现在家里的生意也好些了,就别搞这些东西了。”我小心地跟父亲说。

“我操劳这一辈子,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要是这发明成了,够咱们老张家几代人吃的了。”父亲紧紧地握着拳头,那里面仿佛真有几代人的命运。


我念的虽然是石油学院,但我的专业是历史,那时正跟石油勘探系的一个女孩谈恋爱,就找到她,让她帮忙。

“你爸这是瞎捣鼓吧,一点都不科学。”她坐在单车后面说。

“我爸这人倔得很,鼓捣这些东西就是他的爱好,一把年纪了,这是他唯一的念想啊。”

“你这是愚孝!”


张教授手里拿着那个小瓶子,走出实验室。我和女友忙站起身,让他在我们身边坐下。

“小宇同学,瓶子里面的东西我简单做了化验,”说到这里他顿了下,似有些迟疑,“说实话,乙醇汽油国外早已经有了,算不得新发明。这个调配的比例也有问题,乙醇含量偏高。而且您父亲说得‘乳化剂’其实就是皂基,基本没起啥作用。乙醇汽油要解决的问题还是动力问题,这个技术难题不大好攻克。”

其实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于是点点头,用期待的眼神等他继续讲下去。

“你听说过‘硬态试错’吗?”

我摇摇头。

“过去,我们古人进行技术创新的时候,采取的就是这种方法。简单说,就是不断试验,不断试错,直到得到所需的结果。但时间漫长,而且成功几率很小。您父亲,就是这样锲而不舍地试验的吧?”

我连连点头。

“我们现在要提倡的是科学创新,就是基于一套理论做依据,然后再实验、观察和实践。这样成功的几率高很多,少走很多弯路。有些旧观念得改啊。”


(六)

父亲认为张教授太保守太教条了,“搞理论太麻烦,说不定哪天我一下子就成功了,那绝对是划时代的,到时候让那些书呆子看看!”

看着父亲日渐苍老的身形,我的那些劝导的话就又都被咽了回去。

外面的世界在热火朝天地变化着,父亲像个隐居闹市的科学家每天在“实验室”里摸索,寒来暑往,不曾放弃。我有的时候也在期待奇迹会在某个不寻常的日子突然光临他的“寒舍”,想象着他会拿着瓶子向我大喊,笑着摸着我的头,向我描述大户人家怎样生活,家族如何团结,基业如何维持百年。


父亲病了,多年的操劳、早年的胃溃疡加上脑血栓,击倒了他。

我从学校坐了一夜的火车,赶到医院的时候,父亲还在昏迷中。父亲瘦得没了人形,眼窝深陷,嘴歪向一边,粗糙的手指上掉了几块皮。

在病床旁的柜子上,有一个小的输液瓶。大哥告诉我,父亲非要把混合油带在身边,因为医院禁止携带可燃液体,大哥只好弄了些饮料放在里面。

父亲清醒了一些,抬眼看见了我,似乎有话对我说,我把耳朵贴近父亲的嘴唇,“小宇啊,不要丢掉我的发明......”


虽然父亲主张丧事简办,出殡那天,我们还是遵循传统方式办了葬礼。在离家20多里的一个偏僻的角落,买了块地,将太爷和几个爷爷的坟墓都迁到这里,与父亲一起作伴,长眠于此。这里地势很高,可以眺望到父亲出生的那个村子:世代栽种的大片玉米和高粱环绕四周,几辆马车在村路上缓慢前行,循着千年不变的车辙。也许这片土地最适合诞生遥不可及的梦想,以相同的时序开出花朵,然后又迅速飘落。但那些梦想不怕凋零,它总会在某个角落继续生根发芽,在某个时代某个人身上延续。

棺椁里放进父亲的旧中山装、彩票走势图、喜爱的象棋,还有那个记满各种实验记录的绿皮本。

最后大哥把那瓶混合油递给我,里面只留了一小部分,在清晨的阳光照射下发出金色光亮,那上面贴着张纸,写着:第六大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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