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初，连云港苍梧晚报编辑性骚扰女投稿人的简讯被曝光，洋洋洒洒四五页聊天记录。
言辞露骨酸腐，毫无文墨可言，暗示明示只要肯交换，诗稿就能见报甚至出版。这么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报社，搏一个小小版面，却要求女投稿人献身。
在那之后，苍梧晚报发表致歉文。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那么多的职场潜规则，那么多的职场性骚扰吗？当然。
01.
这件事发生之后，我写了一篇文章。随后在我的公众号的后台有一位读者发来消息，他说他是一位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在考研与步入社会之间挣扎，害怕工作，所以想要继续读书，但却又觉得只是因为想要逃避进入成人社会而选择考研这样的行为令人觉得可怜而可悲。
他问，我应该怎么办呢？
这样的一个他让我想起多年前刚刚从大学毕业开始工作的自己。
那时候的我因为家里的介绍和多方走动，被安排进了杭州一个事业单位的小部门，负责写点小新闻拍点活动照片。
我的直属领导是一位年近40的中年男子。有一些小才华，做策划案的时候口才伶俐，思路清晰。他将妻子儿女的照片放在办公桌上，是那种所有人眼里事业与家庭兼顾的成功男士。
偶尔帮我改改新闻稿，眯着眼睛夸赞你有灵气，是块做新闻的好材料。
在这里实习了几个月之后，有一天晚上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电话里他说，小雷啊，明天有个重要的活动，我给你发个地址，你现在过来，我跟你交代一下。
手机里显示的地址是杭州一家高级酒店下属的咖啡厅。作为一个20岁的实习小姑娘，当时的我确实没有什么过于复杂的想法。莽莽撞撞的就去了。
他坐在酒店楼下的咖啡馆里。起初确实聊了一会儿工作，接着他的手就缓缓伸过来抓住了我的手。
他说，“小雷啊，今晚就不要回去了吧。”心里头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不行，主任，我男朋友在家等我，我得回家去。”呵呵，哪来的男朋友，最好是有人在家等我。
他又说：“小雷啊，你不要害怕，我是觉得那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回家也不安全，我给你在这里开个房间，我住另外一间。”
在我抽回手一再坚持要回家之后，他继而转换了说话的方式。
“小雷啊，你也在这实习了蛮久，表现呢还算可以。但是这两天又过来好几个实习的新人，他们都是浙江大学推荐来的博士硕士，你想要留下来，竞争还是很激烈的，你明白吗？”
“主任，您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回去了。”我第一次强势的打断了他的话，起身离开了酒店。
这是我经历的一起性骚扰事件，在大学毕业走进社会的最初时间里。
02.
回忆起来，那依旧是一段十分痛苦的时间。
在那天之后，你所面对的工作环境就截然不同了。你不会再得到上司的任何好脸色，你的工作无论出色还是平庸，都会受到无穷尽的指责，你害怕每一个聚会的夜晚，你每天出门都要考虑今天穿成什么样子会不被看见，在那段时间里我甚至是不化妆的。
但作为一个初出茅庐对工作怀抱热情和敬畏的学生，最难过的事情其实只有一种，那就是你开始怀疑你的能力以及你的工作价值。
你会思考之前的夸赞究竟是你的能力使然还是别人的“循循善诱”，你对这份工作彻底失去了信心。
接着就到了毕业定工作的时间了，我开始排斥留在这间单位工作。
这成为了我同父母以及长辈矛盾爆发的导火索。
在上一代的观念里，有一份稳定的事业单位工作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作为一个女孩子这样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而你却因为被上司性骚扰这样一件许多人都会遇见的职场潜规则而选择放弃这个香饽饽。
我的父母都是小山城的公务员，他们在电话里一遍遍告诉我，他们的步步升迁里，都曾遇到过多多少少的性骚扰。
即使是我的父亲，即使是男性也不可避免。
你需要用你的智慧去解决，而不是逃避。
你从这里离开了，那么下个地方呢？下个地方再次遇见，你又要撒手不干吗？
他们甚至从家乡赶到杭州来给我做思想工作。你可以迂回，你可以等待，等到有新的小姑娘来，你就会被忽视了，你就安全了呀。
我同我的父母从未有过争吵，记忆里惨烈的对决也就只有这么一回。
最终以我将简历海投出去，寻到一份购物频道的剪辑工作宣告终结。
我离开了那里，也离开了那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上司。
我依旧记得第一次走进这个依靠自己投简历自己面试进来的地方的感觉。它很大，有高高的天花板，明亮的窗户，剪辑机房里硕大的对编辑嗡嗡作响，穿着鲜亮的男男女女穿梭其间，我安静的走在他们之间，觉得即使身穿比基尼，也倍感安全。
我曾经将自己的这段经历变着法儿的写进了第一本出版的小说里。里面的女主角拒绝了编剧的潜规则要求后，从酒店跑出来。
“她从饭店出来，站在饭店门口的十字路口等红绿灯准备过马路。南京1月的严冬冷风凛冽，冰冷刺骨的刮进领口。川流不息的车来来回回，像一群寻不到回家的路的游鱼。车里的人们透过蓝色的玻璃，模糊的面容印在窗口，辨认不清性别。‘他们肯定不知道外面究竟有多冷。’她在心里这样想着。绚烂的尾灯将陌生人照的面目发白，红绿灯终于过去，她同白的面无血色的人群一起，迅速穿过马路朝地铁口走去。”
现在，毕业这个词已经离我很遥远了，那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03.
我陆陆续续换了许多份工作，直到最近又再度失业闲赋在家。
很多东西都在变，环境，生活，乃至是你的心境。
从前面对潜规则，你能做的可能是越级报告，可能是离开，现在你可以利用微博利用微信，利用所有的自媒体发布出去，舆论或许就可以要了某个人的命。
以前你觉得一份稳定的工作难能可贵，现在，稳定的工作听起来就像是个否定能力的贬义词。
如果要说，面对当初的性骚扰事件，对于当初的决定我有没有后悔过。我的答案是有。
我对于自己只是安静的选择离开这样的行为后悔万分。
我的那位上司后来升迁了很多回，手底下的人也越来越多，我十分后悔当年他们问我你为什么要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他们真正的答案，我也没有提醒过任何人她们可能遇见的危险。
当初的那个我太软弱太害怕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的职场性骚扰吗？当然。
但，这个世界上的职场性骚扰成功率大吗？当然不。
这个世界上的工作机会数以万计，但尊严与自我价值的认可却稀少而珍贵。如果你真的遇见了，也不要觉得我怎么运气这么不好啊，你遇见它，战胜它，你和它正面对决，玉石俱焚之后，你会变得更有力量。
目前我住的地方走上一小会儿抬头就能看见当初同那位上司谈工作的酒店。
前两天它刚进行了外立面的清洁，在春日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你经过它，抬头打量它，会不自觉的认为，这真是个美丽绚烂充满美好的人间啊，但人间是一幕电影的全景展现，它只是在初初看上一眼的时候，觉得华丽。你投身其中，里面的每一个特写里，都有残破的痕迹。但正是这些看起来难堪的零碎，拼凑出了一个稳固的人间。世界和人间是不同，世界是物质性的，而人间则不是。它有温度，有时候冷，有时候热。有时候好，有时候坏。在这样的人间里，我们所有人遇见好和坏的概率都是等同的。
我们甚至自己也充当了这好与坏中的一部分。我不认为我的上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只想着占女下属便宜的猥琐之人。
他或许曾几何时也是一位朗朗少年。但，在这个绚烂的人间待得越久，你就越容易被这些华丽的全景所迷惑，你会忘记掉你曾经在一张纸上写了一首小诗，那张纸是素白色的，干洁柔软，那首小诗的内容似乎是关于爱情，似乎是关于理想，似乎是关于色彩。你从未想过用它来赚钱，在你眼里钱是那么俗气，你并不想用什么俗气的东西来交换它。
希望你们在人间呆久了，也不要被它迷惑。
希望你们都不要成为那坏中的一部分。
希望你们遇见坏之后，都能有饱满的勇毅，正义终将战胜邪恶，让我们代表月亮消灭他们！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