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觉得一生很长,亲历了父亲的猝然离世,我方明白:阴阳相隔就在一瞬间,来不及告别,来不及说一声再见。
父亲去世已七年有余,假如老人家依然健在,今年80大寿了!
想念父亲,常想为他多留下一些笔墨文字,以弥补老人家在世时父子间鲜有促膝谈心的缺憾。而我更多的是想和老人家聊聊世事沧桑下,儿子对他越来越深地理解和思念……
父亲,梁南兴,曾用名建清。老人家生于1945年,就在这一年,中国取得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这一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
生长在那个年代,不论老人家是否能真切地感知到时事的波诡云谲,他的一生,必定被裹挟在时代的滚滚洪流之中。老人家经历了新旧中国交替,见证了反击右倾、大跃进,长身体时遇上了三年自然灾害,壮年时经历了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直到国家改革开放之后,大家的生活才普遍迎来转机。父亲在解决了心心念念的“半家户”难题回城工作和我们团聚后,后来又摊上了八十年代晚期的下岗潮……
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到一个人或者家庭身上,都是一座山!
父亲早年间读书成绩也算优异,却碍于家贫,念完初中便早早拜师学泥瓦匠手艺谋生。没过多少年,要强的父亲成为了老家无锡长安当地小有名气的大师傅,徒子徒孙遍布乡野。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父亲常年奔波于村落巷陌间劳作,为乡亲们盖房子,也不时帮衬和接济普遍穷困的父老乡亲们。
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我和姐姐第一次见到了面包这个东西。小枕头模样,奶香奶香的。那是父亲摇着驳船从上海带回来的,那时的面包可是孩子们眼中的稀罕东西。
1978年,我八岁,父亲随知青母亲进入无锡城,当时政策下,他的户口却迟迟得不到解决,我家从此成为了半家户。在那段日子里,为了照应家庭,父亲靠着他一手漂亮的泥瓦匠和木匠活手艺奔波于我们居住的无锡城市和长安老家间,毫无影响给我们一个还算安逸的生活。
若干年后,父亲在我小姑夫的帮助下,进入了广播器材厂正式工作。没想到的是,父亲在退休前五年因工厂破产失业了。那些时日里,我们常常会听到父亲的叹息声。
自小,我和姐姐都害怕父亲,常躲着他。原因无他,因为生活重压下,父亲脾气很暴躁,时常会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严厉责骂我们。我和姐姐始终战战兢兢的,每当父亲训斥我们的时候,我们好想能够让奶奶在一旁,那样,奶奶就会教训父亲:“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老是扯着个嗓子……”
父亲猝然离去时,适逢2017年端午节前一天。在老人家去世前一晚,我们毫无先兆却其乐融融地团聚在,席间我还特意关照父亲:“爹爹,明天是长假第一天,路上拥堵。我们安排在假期第二天一起去南京玩,一起去看你孙子去(当时我儿子已在南京读大学)!”,可谁知,那一晚的团聚,竟成了永别……第二天,父亲因意外永远地倒在了自己开垦的菜地里,等我和堂弟晓君一起找到父亲时,老人家已逝去多时……
“滴落梧桐有泪声,去岁哀身逢骤雨。余生悸梦恸悲风,篱边老树存残叶。岭上苍松映旧容,青鸟若能传家信。菊花开尽子孙情。”
父亲仓促离去后,我们在他遗物里发现了一本笔记本,小本子上工整而又密密麻麻记载着的大都是:某年某月某日,某某人借去多少款项;某年某月某日至何时,为某家干活(大抵为盖房或者修缮)……
父亲退休后到他离世前十余年间,是他最为轻松与舒心的时光。那时,我和姐姐经过努力打拼,各自的小家庭经营得还算富足和有声有色。唯一令人难过的是在父亲离世前几年里,老人家因前列腺术后饱受尿不尽的淋漓痛苦。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的遗物,大都是他的木匠和泥瓦匠用具。我悄悄留下了带着他辛劳汗水的推刨等不多几样老物件。
依照平行宇宙的说法,世界上会有一个陌生人,不是某人的同胞兄妹,但却和那个本我长得一模一样。不知为何,我相信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我时常思念着父亲,希望那个“他”能够优哉游哉、怡然自得地生活在某个我们无法到达的时空里……
对于父亲,我总感觉恰如这座生于斯长于此的城市。好像感觉非常熟悉,而当你深入某个街巷或者角落,你才发觉,其实,它是多么悠长又深邃,有时还居然那么的陌生……
在朱自清的《背影》里,我们明白了父爱深沉;在《傅雷家书》中,我们看到了父亲的忧欣交集;在莫言的作品里,我们理解了父亲的威严和内敛;在汪曾祺的《多年父子成兄弟》中,我们感受到了随和前卫的父子关系。
在生活这部作品里,我仿佛是一个晚熟的孩童,年过半百才略微读懂了父亲,读懂了老人家的沉默和欲言又止。读懂父亲,我竟然花费了大半生的时间。
梁晓声在《人世间》中说道:失去亲人最痛苦的不是失去的那一刻,而是日后想起他的每一刻。
我觉得:温暖如是!
“那些曾来过你生命里的人,早已在你的心里,为你种下了一片风景。”
每当想起父亲,我就会感到一丝从心底里洋溢出的温暖。或许,这就是父亲这两个字的内涵和深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