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览室的棋盘还没收走,楚河汉界分明。十分钟前她连胜两盘象棋,笑声清脆,赢棋时眼角眉梢都是光。现在对着数学作业上的红叉,那光变成了火星:“怎么可能?我们老师不是这样教的!”
像极了刚才她输掉第三盘时,突然推翻棋子的模样。
“这步不算!你刚才动我棋子了!”当时她脸颊涨红,声音尖利。现在对着百分数应用题,同样的红晕爬上脖颈:“乘法!肯定是乘法!”
我忽然明白同事们说的“玩不起”了——作业本上的对错,对她而言不过是另一种游戏。赢,则真理在握;输,则规则有诈。
“含盐率就是盐除以盐水总量。”我指着题目。
“不对!”她几乎要拍桌子,“盐怎么可能‘除’盐水?”
同样的激烈,和十分钟前如出一辙:“你那步明明偷挪了两个格子!”
我见过太多孩子把世界分成赢和输,却第一次遇见把数学题也下成非胜即负的棋局。对她而言,接受新解法就像承认自己输了,指出错误等于宣判她败北。知识不是求索的路径,而是必须捍卫的城池。
“好,”我放下笔,“你说乘法,那我们来验算。”
她抢过笔,气势汹汹地计算,写下答案时却顿住了——数字大得离谱。
“这盐比水还重……”她自己先发现了荒唐。
棋盘那边,一个同学小声说:“刚才她输的那盘,其实有步跳马可以赢的。”
作业这边,她盯着错误的算式,睫毛颤动。
“不是除法的‘除’,”我换了个说法,“是‘包含’的意思。就像看盐在盐水里占多少份。”
她抬起头,防御的眼神松动了一瞬。
就像刚才那个同学补充的:“跳马过去,老将就动不了了。”
没有立即的“我懂了”,但她把“÷”号写了上去,划掉时很轻,没再说话。
知识需要耐心,但自尊需要台阶。有些孩子把每道题都活成胜负,或许因为他们还没学会,在学习和游戏里,都可以输得起。
离开时她摆正了棋盘。输赢还在那里,但至少下一次,她可能会先跳马,或者至少,让除法走进她的城池——不是投降,而是让另一种可能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