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二七)
......施大仁同女孩告别,朝北方继续他的旅行,一直走到忘记自己究竟走了多久。他涉足极北之地的苔原冻土,让天顶绚烂的极光进入最幽深的梦境,直到一堵冰川阻断了他的前行。少年把目光投向冰冠顶层,在群星闪耀的背景下,有一座荧石堆砌成的水晶宫。他扳着裸露的岩石攀缘而上,发现这里荒废已久,建筑的大半掩埋在冰雪当中。少年走进遗迹,在墙上看到虬结粗大的管道和线路,像是制成标本的巨人血管;积尘的仪器堆放在角落,如同化为锈铁的人造尸骸。他推开九重宫门来到正殿,只见厅堂正中的王座上有一具头戴王冠的枯骨,地上散落着几张零星的卷轴。少年从卷轴上读到,王座上的骷髅本是联盟一位显赫的国王,他把此处的行宫改为实验室,用了一生的时间钻研永生。然而就在永生机器研制成功的前夜,国王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卷轴在最后警告世人,死亡是宇宙赐给人类最大的礼物,它使人类在这个熵增的世界中不至于走得太远,犯下太多的错误。
大仁看见前方出现一条悠长深邃的通道,自己并不知晓顺着这条隧道走下去会走到哪里,只觉隧道尽头有着隐隐亮光,凝聚着无可抗拒的力量。在梦中,他用脚步丈量路途的长度,然而无论走多远,还是无法走到尽头。大仁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院子里,燕子已然在新巢中安睡,丁香花也完全绽放开来,而手中的书在清风的吹拂中,恰好翻到仓央嘉措的诗行。暮色渐渐转浓,恍恍惚惚中想起刚刚的梦境,突然悟道,或许隧道并没有尽头,而那一条路也只是铺在心上,它连接着前世与今生,也连接着此岸与彼岸。大仁忽然感到一阵空虚,他明白这就是他旅途的终点。一路上怀揣的诸多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反而令他更加困惑。少年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小村庄,这里早已人畜凋零,恍若坟场。他来到一棵菩提树下,靠着村中的水井坐下,一直坐到朝露降临,晨星升起。 时空在施大仁这一刻因为心机而交错,他涉世之旅的时间之经在他此刻的人生之纬里交集,完成了神与人,前生与今生、来生的衔生与承接。
接受星光,就要接受黑暗
接受花朵,就要接受颓败
接受春天,就要接受冬寒
接受爱,就要接受疼痛
黑暗里,有星光
颓败前,有花身
冬天来了,春天就不久了
而痛里,痛里仍有过爱啊
连续几天蒋德礼家收到邮差送来的信,收信人却是施大仁,这让姨爹蒋德礼大为恼火,表弟蒋甚用也吵着闹着要看,姨妈却不作声,似乎知道些什么。这一天一早,施大仁悄无声息地穿好衣服,他不能吵醒蒋德礼一家,他没点灯就悄悄溜下楼去。他要去南安街口等邮差来,把今天的邮件取到手。当他穿过漆黑的走廊朝大门口走去时,他心里怦怦直跳,“哎哟哟——!”大仁一蹦老高,他一脚踩到了擦鞋垫上一个软绵绵的大东西,还是一个活物!家里的灯都亮了,哈利踩着的那个软绵绵的大东西竟是他姨父的脸,这使他大为惊骇。蒋德礼姨父裹着睡袋躺在大门口是为了不让大仁做他想做的事。蒋德礼朝大仁大喊大叫,嚷嚷了有半个钟头,这才让大仁去泡杯热茶。大仁难过地拖着脚步,慢慢吞吞地来到厨房,等他转回来的时候,信件已经到了,刚好是姨父蒋德礼收的。“我想——”他刚要开口,蒋德礼已经当着他的面把几封信撕得粉碎。
那天蒋德礼没去肉铺卖肉,他待在家里,把信箱钉死了。“你看,”他嘴里含着一把钉子,对老婆解释说,“如果他们没法投送,自然也就放弃了。”“这是不是真能起作用,我不敢说,德礼”姨妈淡淡地说,“哦,这些人的头脑想问题都古古怪怪的,老婆,跟你我不一样。”蒋德礼姨爹说,一边用力捶钉子,钉子上还沾有姨妈刚给他端来的水果蛋糕的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