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夏天,已经很少再有蝉鸣,只有闷热的天气一成不变。
我站在艺术楼三楼的阳台上看着天边的晚霞如潮水般褪去后,接踵而来的是漆黑的天幕下,一轮孤月,几点残星。
一阵风吹过,带着香樟树的气息扑面而来,像触动了身体的某个开关似的,所有的知觉都在一瞬间清醒,以至于回过神的我,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噤,明明是夏天,却感觉不到任何暖。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后,我收回视线,向后退了一步,退出阳台的边缘地带。
身后的画室里,五六盏节能灯发了狠似的释放着它的光芒,而我的眼前,漆黑一片,似乎转过身,就能踏进一片明亮里,把所有的黑暗都拒之门外。
可光芒太耀眼,也很容易被灼伤。
沉默许久后,我还是迈开步伐走进画室。眼前依旧是亘古不变的样子——
一排排画板整齐的摆放在画架上,均匀地分散在画室里的每个角落,地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画具,其中不乏未洗净的涮笔筒,还有处在半凝固状态下五颜六色的颜料,安静的躺在开着瓶口的颜料罐里。
几乎很轻易地,就能找到自己的画板,摆放在第三排右边靠窗的位置,采光性很好,但有时也会造成无端的困扰。譬如,在早晨七八点钟的时候,光线透过玻璃直射下来,会造成视觉上的细微偏差,时常在起形之后才发现人物的轮廓无可避免的扭曲,变得格外抽象,于是擦掉重来,辛苦了一节课的成果,就这样被轻易抹去,橡皮与纸面摩擦生出的无数碎屑,像极了碎了一地的心情。
等到老师穿过层层阻碍踱步到自己身后,看到空白的一张画纸上什么也没留下的时候,总会一脸失望,恨铁不成钢的说,盛惜宁,你怎么到现在连形都还没起好?不想好好学了是吧?
每到这时,我都会装作认真打量图册上模特的面部轮廓,默默腹诽,估计老师又忘记把眼镜戴上了,那么明显被擦掉的痕迹,怎么一下子就能否定所有呢?可事实上,我却只是撇了撇嘴,无声的抗议了一下。
靠窗的位置很适合欣赏风景,可不是每个人都拥有那份惬意的心情。
许许多多的情绪都在沉默中被慢慢消化,最后连一丁点的残骸都不剩。
我不是个讨喜的孩子。固执,死板,不懂变通。
许多人都曾这样评价。
所以当看到老师和其他同学打成一片,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我只会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一遍遍起形,一遍遍擦掉,总是达不到满意的效果。
我喜欢画画,可是没有天分,不像染晴一样,随手一画就被当做典范,挂在画室空白的墙面上,而我,只能靠勤奋来弥补,像只笨拙的蜗牛,背着沉重的壳,一步一步攀爬在夏末的尾巴上。汗水与泪水都在快速蒸发又反复涌现的季节,皮肤干燥地令人异常难过,即便是二十度的空调也吹不开心中的烦闷。
有时也想任性,画自己想画的,不那么循规蹈矩,每天起形、上调子,画石膏像和素描。像沧远一样,在空画室里,画自己想画的,特立独行,我行我素,来去自由。
自由是什么呢?书上说,自由是一种免于恐惧、免于奴役、免于伤害和满足自身欲望、实现自我价值的一种舒适和谐的心理状态。自由既有为所欲为的权力又有不损害他人责任义务。 自由的背后是自律,除了自律外自由还要接受他律,他律就是外在的道德和法律规则的约束。 因此为所欲为的权力只是自由的一部分,很多人一谈到自由就误解成为所欲为,那就以偏概全了;自律和他律是自由的另一部分,两者合在一起才是完整自由。 自由的概念多么象太极,一面是为所欲为阳,一面是自律和他律的阴,阴阳结合,相互转化和制约才是真正的自由。
可我好像从来没有。
从小就像一棵树一样,种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丢到哪里,就在哪里发芽。
未来所有的规划都已经被设定,而我唯一坚持的,只有画画。
于是时常在画纸上画出一双翅膀,黑色的羽翼,在夜空里飞翔。
晚上放学吃晚饭的时间,我永远最后一个走出画室,站在走廊上,看晚霞,看星光,看远处的地平线,和百米之外的教学楼,里面有我的班级,我的同学,还有我的朋友。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
只有怀揣着炙热的梦想,在冰冷的现实中逐梦的人。
梦想是什么呢?是freedom.是有一天可以拥有选择的权利。
快了,就快了。我一遍遍的告诉自己。
夜的降临,似乎成了一个感情宣泄的突破口,那些白日里,或压抑,或无助,或失望的心情都被一并排遣。
我走在高三人迹罕至的操场,像只骆驼一样不停的走。因为骆驼没有泪腺,所以它的悲伤只能通过不停的行走来排遣,它走得有多远,悲伤就有多长。
围着操场,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预备铃声响起,耳机里陈奕迅的《十年》刚好播放到一个点,才开始慢慢往回走。
脑袋一阵晕眩,在接近楼梯口的时候,猝不及防的和一个同样准备迈上台阶的同学撞个满怀。
不知道这种晕眩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最近却越来越频繁,频繁的让人心生恐惧。可我却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把它永远封锁在日记里。有些伤口,只要不在意,就不会那么疼,可一旦说出口,就会让结疤的伤口再一次被撕开,鲜血淋漓。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在丧失了所有情绪以后。
没有退路,所以拼命寻找出路。
希望渺小,可不代表没有。就像画三维立体静物素描的一样,只有让阴影部分暗下去,才能让该亮的地方亮起来,中间过渡的灰色地带,就如同现在的处境,渡过去就会好起来。
十一月末,艺术统考。
直到最后一场考完,妈打来电话,我收拾好画具,伸出手去按接听键的时候才发现,右手拇指因天气寒冷而冻裂的伤口刚愈合不久又裂开一道血口,鲜红色的血液正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流,滴落在手机屏幕上,在接听键的地方划出一道血痕,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我停顿了一下,换只手接过电话,简短的和家人说了一句结束了,一会儿就可以回家。
回家。多么温暖的字眼。
坐在城市公交车上时,看着车窗外的城市夜景,光彩夺目,绚丽多彩。
如同此时此刻的心情。
明亮的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我想我的自由,就快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