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久没有谈起过老家了,这个两字似乎已经被诸多琐事冲淡,慢慢迷失在记忆的深处。就是提起来,大约也记不起什么,只有几个朦胧画面刻在脑子里,不知是梦还是过去,遥远又亲切,真实又虚幻。
模糊的回忆中,记得那大概是一条弯曲的小径,准确地说,应是很短的一段弧形路,中间长了一簇浓郁的竹子,很高很密。从外面撒欢回来时,已接近夕阳时分,我蹦跳着绕入这条小径,仿佛这是独属于我的,别人未曾发觉的小天地。
混着泥土味的风穿过小径,扬起地面稀疏的落叶,竹影斑驳摇曳,阳光在眼前一晃一晃的。小径的两旁一团一团的菊花,开得十分灿烂。我蹲下身,细细瞧着她们。风一吹,她们的世界就震颤了起来,她们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扭动,金色的花朵一抖一抖,在高大的竹林下,显得渺小却又分外醒目。
家里的大人说菊花可以泡茶喝,想起爷爷整天都端着那个破旧的保温杯泡茶,我便思量着采一些回家。手伸向菊花的花萼,指头轻轻一捏,花朵便从茎上脱落,跌入掌心。这解压的过程令我享受,菊花一朵接着一朵地落下,直到口袋里装不下,又用衣服兜着,直到无处安放才罢休。
抬头看天,橘色的夕辉映在西边,微弱的余光洒在光秃秃的花茎上,添了一份衰败,望着被我破坏的家园,我不禁有些愧疚,低喃几句“对不住,对不住……”
兜着金菊满载而归,心中不觉雀跃,步子忽轻忽重,想着亲爷爷收到菊花的样子,他那时一定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吧。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得先处理一下。我放下同家里用的巨大的不锈钢盆,踮起脚拧开水龙头,噼里啪啦的声响在盆里炸开,水花飞溅,沾湿了裤脚。松开拉着衣服的手,菊花一朵朵跃入盆中,再把口袋里装的也掏出来放在盆里,水面便覆上了一层金色。我蹲下,把手伸入水里,胡乱地搅着,以为这就能洗干净。
搅过水后,双手合成一个兜,从水中捞起菊花,放在筛子里。这是一项大工程,但为了爷爷,我一点点干着。我不知道捞了多久,只记得那天晚上我的背非常酸痛。
过了好几天,我兴冲冲地跑向晒菊花的地方,拿起一朵已经干瘪的菊花,手指揉搓一下,它便散开成碎片,飘着极淡的清香,我想这样应该就制成茶了吧。于是又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空罐子,把这些干菊花装入里面,拧好盖子,紧紧抱着它朝前院跑去。
爷爷在前院扫地,佝偻着背,手执一把大扫帚,是用竹编的。他一下一下使劲挥着大扫帚,扬起的灰尘在阳光下飞舞,模糊了他的身影。我捂住鼻,眯着眼睛,钻过灰尘,来到他面前,兴奋地喊:
“爷爷,快看我给你做的茶!”
我把怀中的罐子高高举起,送到爷爷面前,期待地望着他,像一只等待抚摸的小狗,翘着不安分的尾巴。一片烟尘中,那双粗粝的大手应是接住了我的罐子,接住了小小的我的最简单的心愿。只是过去太久,我已经不记得后续了。
烟尘散尽,那日的心情也随之掩埋,封存于长眠的土地,停留在我那被钢筋穿透的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