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是宋代有名的诗人、词人,他还是当时社会被广为祟拜的男神,其名噪一时的显赫地位不亚于现代娱乐界被万世瞩目受人爱戴追捧的男明星。
作为北宋中期的文坛领袖,人家不仅身高八尺才高八斗,诗词歌赋随时随地信手拈来,人家更是在性情豪放与豁达之上带足了精神头。这还不算,在外地为官期间,他还是清官断案的行家里手。
世人皆喜欢苏东坡,已经不需要理由。
这一次,他被贬到杭州出任太守,还未到站,便已积累粉丝无数。
听说苏大学士即将到任,老百姓翘首期盼,为了能够亲眼目睹这位闻名遐迩的大才子尊容,大家都早早聚集在府衙门口。
突然,队伍中骂骂咧咧纠缠不休地走来了两个人,他们都争相去擂堂鼓,并嚷嚷着要找新上任的苏大人告状。
可是,长路艰辛,苏大人这会儿还在途中跋涉呢。
府中衙役对闹事之人也没有什么好托辞,只实言相告,苏大人未到,所以奉劝二人先行退去,待大人到达后再来状告不迟。
但二人任性固执,就是死活不肯离去。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声称就是不吃不喝也要坚守阵地,只等苏大人到任上堂,还自己一声公道。
众衙役还在变着法子轰赶二人,正闹闹哄哄之时,衙役侧边的巷子那里却悠哉游哉地走来了一头小毛驴。
毛驴倒是高大壮硕,看得出,此牲畜不需要怎么干活但粮食偏要吃得多多,要不然,也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在衙役周边这般得意快活。
但比毛驴更得意快活的,却是骑在驴背上的主人。
这主子虽是坐在驴背上,但清晰可辨的身材修长;看似是上了年数,但依稀可见的眉目俊朗。随着驴子脚蹄声嘀哒嘀哒地靠近,他瞬间吸引了一队众人的目光。
只见他头上,戴着一顶高檐宽边的黑色学士帽,身穿青色道袍,灰边的缎带随着风儿轻微飘荡。许是长途赶路的原因,脸颊两面泛起了丝丝红光。不过,那一双矍铄有神的眼睛却丝毫不见倦态,而是带着机敏和戏谑人生的别样神采。
你以为他是道长,他又更像一位教书郎;你打算称他一声先生郎,他又有点假不正经的挑衅模样。
老百姓不知他何许人,只呆呆立在道路中央。
他也不急不躁,而是举起双手向老百姓们作揖道:
“乡亲们,烦请让个路,远道赶来,是有要事要去衙门操办。”
老百姓毕竟老实巴交,又见此人清风傲骨,想必来头不小,于是纷纷让道。
来人也不客气,策了毛驴屁股一鞭子,毛驴便加快步伐一直奔至衙门大堂。
到了大堂门口,来人纵身从驴背上跳下,将驴拴至廊柱上以后,他大踏步走向大堂正中央。
此时的告状二人组还坐在外大堂的石板上耍泼皮。
来人进入正堂,直接在那张虎皮椅子上坐了下来。
后面的衙役还在气喘吁吁往里赶,而一旁的师爷也被惊扰得慌里慌张。见来人不仅骄横跋扈私闯衙府,而且还胆大包天霸占太师椅,此人如此另类,想必不是善类。于是大声呵斥,若不快快撤下虎座之位,则马上赐他大不敬之罪。
来人依然气定神闲,只坐在原位不惊不乍不慌不忙。
片刻之后,他从道袍里取出一个红布包,又将红布包搁在案台上。待他解开布包过后,一颗金光闪闪的官印亮瞎了当堂所有的人双眼,原来,那就是他新上任的金印。
此人正是由京城赶来杭州任职的新太守,苏东坡。
在众人的大惊失色与诚惶诚恐当中,苏大学士就这样风风火火地走马上任了。
既然上任就应该有一副正气凛然的官样,他还是非常认真地正了正衣冠,然后捋了捋袖子,并且将屁股很严谨地移位到三分之一处,身体也坐直了以后,他一拍堂木,以一副字正腔圆的腔调大声宣布:
“请把告状之人带上堂来!”
台下竟然一片鸦雀无声。
显然,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在台上正襟危坐个子高高气宇轩昂的男人,当真是我们心目中的男神?
台下传来阵阵唏嘘声。
“㕷!刚才可有擂鼓告状之人?”苏大人见机行事,又一声堂木重重落下,这一次他将音量提高了好几个分贝。
这一声吆喝好比雷霆万钧,震得台下之几众人马都不由自主打了N多个冷噤,方才回神清醒之时,两个年数相近的大小青年冒冒失失地跪拜了上来,他们异口同声高呼道:
“望大人为我们作主!”
大人雄姿英发,方正不拘,承诺道:
“放心,我会为二人作主,只是你们究竟有何冤屈?”
话音刚落,二人争相告状。稍年轻的那位指责对方欠钱迟迟不还,稍年长的那位愁眉苦脸解释并非故意欠钱不还,只因做生意这条路实在太难。
大人还未来得及发话,二人又在下面吵翻了天:
“我二十好几不讨老婆,你教我怎么传承吴家香火?”
“我若真是那有钱不还的坏心烂果,随便你对我怎么发落!”
公堂在上,大人严明,苏东坡再一拍堂木,勒令二人肃静沉默:
“好好说,你们二人谁是原告?自报姓名,再将事情原由简明扼要说来听!”
一听到这,小青年抬起头来,他道:
“大人,我是原告,我叫吴小乙,今年二十六岁满,家住豫门湾,我告张二欠钱不还,害得我娶个老婆难上加难!”
苏东坡看向大青年张二。
张二也抬起头,缓缓说道:“大人明鉴,我确系张二,当真欠了吴小乙的钱。”
苏东坡也不说话,只待二人把情况道明。
吴小乙继续说道:
“张二欠了我铜板三百贯,那是我给李地主打短工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半年前张二说要做扇子卖,差点本钱。我们本是同一街坊的邻居,见他平时为人和善仗义,觉得他可靠,我也不要他的利息,只声明一条,无论我什么时候需要,他都要无条件地立马还给我,他信誓旦旦地答应了我,我才同意将钱出借。可是一晃半年时间过去了,眼下我刚好定了一门亲,姑娘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人家心好。虽说,她娘家不需要我们拿出过多彩礼,可是新婚在即,总得置办些东西。可他倒好,一文钱也拿不出来,你说我急不急?
苏大人可千万为我评个理!”
大人算是明白了事件的起因,他转而问张二:
“张二,你果真欠吴小乙三百贯钱吗?”
张二如实作答:“是的,大人。”
“可为什么欠债不还呢?”苏大人也纳闷呢。
“大人,小人实在无力偿还呀!”一谈还钱,张二一蹙剑眉,瞬间老了好几岁。
“张二,那你是想赖账,还是有其它的什么念想?朝廷是有法令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想赖账,赐你二十棍廷杖,你怕吗?”苏东坡横眉冷对,双眼射出威严之光。
张二一见这目光,有丝儿惊慌,他跪着双膝向前挪动几步,诚恳说道:
“大人英明啊!小民是赶时令做小本生意的,借了吴小乙三百贯钱,钱都用来买了绫绢,绫绢又被我绷成了凉扇。可今年偏偏运气不转,谁会料到竟是天天的阴雨连绵。有雨落,天气断然不热,分明是盛夏,可家家户户都穿春装厚褂。都凉成这样,谁还来买小民的扇子呀!”
说到这里,张二无可奈何,他叹了口气,转而一脸乞求的神色正对苏大人。
只见苏大人,一手曲臂在台上,一手自然垂下,他带着半侧的身子坐在虎皮椅子上,头微微前倾,正听得认真,又见那脸上带着和颜悦色,他便放了胆子,继续辩解:
“如今这扇子都被压了箱底,天气长久阴霉,扇子也晦气地全都跟着发了霉,这下更卖不出去了。扇子一把未卖,哪有钱财收回来?大人,我实在是无力还债啊!”
东坡听到这里,总算弄清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很快,他计上心来。
再一次,他将惊堂木一拍,喝道:
“吴小乙、张二听令,本官现在断案,张二的扇子是借吴小乙的钱做的,既然都没卖,正好,你就把全部扇子送给吴小乙抵债。”
一听到这个结果,台下看客面面相觑,大家心里都在犯嘀咕:
这断的什么案呀?堂堂大宋名才子,怕不只会写诗赋词,这一旦断起案子,莫不就成了大白痴?
吴小乙一听,更是大叫冤屈:
“我的青天爷大佬,您这是要我的三百贯血汗钱白白打了水漂?大人位置坐得高,大人断案得用脑,求求您换个别的方式好不好?我只要张二还我的钱,我不要他的霉扇子!”
心里吐出一万个“我靠”,但终归朝堂,他也不敢瞎搞。
不过,为了要回自己的钱,这吴小乙也算是豁出去了。
听到这话,苏东坡也不生气,只是轻轻捋了捋那一撂稀疏的胡须,并试探地问道:
“咋滴,你真不要张二的霉扇子?”
“是。”吴小乙的嘴巴翘得斩钉截铁。
“那好!你不要我要!”苏东坡一勒袖子,拍起大腿,带着满脸欣喜豪放厥词。
“张二,你的扇子呢?”东坡问张二。
“启禀大人,都在人民家里。”
“你去把它搬来。”东坡一声令下。
“大人,这……”张二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清这新上任的太守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既然是断案,想必总会给自己一个说法,眼下之计,不如将计就计了罢。
张二退堂而去,几袋烟功夫,果然搬了一捆扇子过来。
东坡大人拿过扇子一看,只见做工精致,绫娟上的浅花白底虽素雅,但也美丽瑰奇。他上下摇动了两下,扇子也轻巧,送风轻松,迎风凉爽,实为好物一例。
再挑几把,却不尽人意。因为绫绢为特殊材质,见雨容易受潮,久不见阳光又压了箱子底,绫布白底便生出了灰色的霉斑。这就好比一颗老鼠屎破坏一锅饭,再美丽的色彩也入了人的眼。
偏偏苏大人见了这几把发了霉的折扇后却是双眼大放异彩,他直接了当对张二说:
“好,正是这霉扇子,你挑出二十把来给我。”
张二一想,不妥呀,大人既然要买我的扇子,好歹多要一批,才二十把这么小气?就算一把赚他五成的利益,那我欠吴小乙的债也远远还不起啊。
既是大人出主意,他还是希望大人能好事做到底,所以干脆厚起了脸皮,央求苏东坡道:
“大人,求你再多挑一批吧。”
东坡坚决而答:“只要二十把,不要多,你递过来再说。”
话说到这份上,张二也无法,只得将二十把霉扇递到堂桌上。
东坡接过扇子来,在桌面上一把一把摊开。接着,他吩咐衙役磨墨。自己则卷起袖管子,推开虎皮椅子,提起毛笔,即准备题字。
原来,他是要给霉扇子题诗作画呢。
如此这般,这扇子将远不只钱财三百贯。你要知道,京城而来的苏大学士,玩的就是作诗赋画,奉的都是附庸风雅,由他带动大宋文潮风早已使他名扬天下,文界名士追祟他,老百姓爱戴他,不只是嘴上说说心里记挂,更有甚者都在争相购买他的诗词和书画。
听闻杭州市面风行他的诗词,要卖出成百上千贯钱之价。
台下围观者这会儿算是明白了学士的用意,大家唏嘘一片,都在巴望着欣赏他的大手笔。
只见他写词赋画几乎不需要思考,若是扇子上头霉印子大的,他在霉渍旁边挥笔泼洒,几笔功夫,画成山清水秀;若是霉印子小的,他捋细笔尖,弯腰侧身,细致勾勒,很快,他又勾出花鸟虫鱼。然后,他又在风景旁边题上诗句:有山奔山而上,有鸟随鸟而唱,总之,祖国壮丽山河,人间温情辽阔,都在这一尺见方的小折扇上栩栩如生地展露锋芒。
差不多一个时辰光景,二十把扇子全部完工。他亲自动手,又将扇子一把把全部折回去。然后,他捆出十把来递给张二,说道:
“小本生意,再经不起亏损,你定一个老百姓都合意的价格,拿到街上去卖吧!”
张二千恩万谢地接过了扇子。他十分明白,这十把扇子至少能卖出千贯价钱来。
大人又拿起另外十把扇子问吴小乙道:
“吴小乙,如今这霉扇子有了诗情画意,你是当真不要吗?”
吴小乙虽要钱要得急,可他绝不是个傻泼皮,有这等好事,他欢喜都来不及,哪里会有不要的理?还不等大人发话,他一个箭步向前,忙说:
“大人!我要,我要!这哪里是霉扇,这分明是宝扇嘞!”
“那张二的三百贯钱呢?”大人故意将扇子往怀里挪了挪,虚张声势地问了他一声。
“大人,瞧您说的,这十把扇子顶啦!”吴小乙爽朗地应承道。
“那好,退堂!”更爽朗的是苏东坡,这回堂木不拍了,而是乐呵呵地拍了一个巴掌。说完,他退却了后堂。
至于张二和吴小乙二人,自然都是兴高采烈走出了衙门。等到他们真的上街摆卖有苏东坡亲笔题画的霉扇子时,果然围观的人不计其数,没一会儿功夫,两人的十八把扇子全部销售一空,而且都卖出了好价钱。
那么,还有两把到哪里去了呢?
这两个青年精明着,一人给自己留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