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清他的脸。
一踏进他的房间，一股子怪味迎面而来。我忍不住捂了捂鼻子，视线打量着那个穿着破烂衣服的灰色男子，他只是低着头，手里拿着个小钉锤，不断重复着上下敲打的机械动作。许是听到我推门的声音，便缓缓抬起头来瞟了我一眼，忽而露出一阵怪笑，白森森的牙与黝灰的破旧脸庞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地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好像在梦里有人让我来这拿样东西…东西？呵，你先去换换衣服吧。我看着他，心里唯一的感觉――这个人似乎不太正常…可我没有选择的权力，从进了那扇门开始，我就没有。我不敢再同他搭话，他似乎也并不想再理我，怕也是觉得，我是个奇怪的废人。只是出于主人之道，用嘴努了努最里面那间屋子的方向……
我慢吞吞地走过去，越近，心中不知道为什么越抗拒，但背后如芒的目光逼着我不得不走近它。终于到了这扇门的跟前――它和其他门一样，硬要说特别的，是门隙飘出的若有若无的怪味，和这个房间的味道颇有些相似。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开门，却从余光里看到身后那炙热的嘴脸，突然害怕得紧。进去吧。他催促着，我下意识地推门，极速地窜了进去，再反身锁门，动作一气呵成。
我轻轻抚着自己的胸口，一次次平息内心的恐惧。他可真可怕，像是……嗯，来自地狱的厉鬼。我打量着这房间，不像外面所看到那样，它太大了，却空荡得很，灰茫茫的一片，空气里还是有丝丝的怪味，不知道为什么，这味道有些越来越重。铛铛铛，快换衣服。我一惊，很轻易地就看到了一套灰色的衣服，和外面的他的那套一样，但味道却没那么重，我害怕他的催促声再次响起――要知道，那可真的是十分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耸人。
我利索地套上了衣服，意外地，竟然十分合身，可它实在不好看，但穿上后内心的恐惧似乎减少了，周遭的怪味也慢慢消弥…果然，去晚会现场还是不适合牛仔裤。你还不出来？看来这衣服也没有那么神奇，这声音还是叫人害怕到打颤。我慢悠悠地打开房门，内心像塞满东西般紧张到要溢出来。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他似乎对我这一身很满意——嘴角上扬的弧度出卖了他，心中满溢的紧张也被挤压着降低了高度。喏，给你。我低头接过他给的锤子模样的铁器。这就是你要的。他说完便转身，我以为他就此沉默。却又响起，衣服送你了，早去早回。一听这话，我如释重负般地道谢，恨不得马上飞奔出这间奇怪的屋子，这个奇怪至极的人。
我拿着他给的锤子样的铁器，开心地准备奔回家中，也许，这就是我要找的东西。在推开自家的大门之前，我听到了一连串密集的、低低的啜泣声，我奇怪得当紧，迫不及待地推开门，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根本找不到一个支点――我竟然穿门而入！屋内的哭声让我没时间去惊诧，我跃向哭声的来源――大厅之上，我的子女们正悲切地哭泣，我想走过去抱抱他们，问问他们怎么回事，抬眼，一张灰白的遗照就映入眼帘――是我，居然是我！！怎么会是我？！此时此刻，我竟有些反应不过来，我走过去想拿起那张遗照，却如何都拿不起来，我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终于，在精疲力竭之后选择了放弃。
你该走了。谁？声音有些耳熟，转头，是他，那个房间里的他。我怎么会死了呢？比起害怕他，我更害怕我现在的死亡。因为命数到了。他还是不愿多说话。走吧，该去另外的地方了。我有些难过，却不再反驳，记忆渐渐有些模糊，好多事情似乎在这一刻一寸寸剥离我的身体，我依着最后的力气，拖着步子，过去抱了抱我的两个孩子，亲吻着他们年轻的、如沾着阳光般露水的面庞，依依不舍地做着告别。再见，我亲爱的孩子。
再见，这个春光灿烂的世界。
哦，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