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写于2013.5.14 厦门
张三疯,是一只猫。按照官方说明,那是一只会跟邻居家小狗私奔的猫。大家知道的张三疯是鼓浪屿上的一家小有感觉的奶茶店铺。鼓浪屿上有太多充斥着各种文艺范儿、小资、小文艺、小情调的小店了。决定采访张三疯主人是因为店里的一句话:爱自己,爱生活,爱家人。它们被印在有张三疯logo的各种衍生品上,让我特别喜欢坐在张三疯店里。好像坐在那里,就是一个爱自己、爱生活、爱家人的人一样。
咨询了店员,说老板不怎么来店里。小伙子只在店里见过一次老板。又问了店长,店长说以前有电视台做旅游节目的来采访过店里。以为他不会理我这个不属于任何组织的业余照相的。没想到店长从抽屉里拿了张运营总监的名片给我。通过联系她,又经过两日等待后,老板终于回到厦门,且同意了见面。
碰头地点在厦门大学南普陀校门。开着头顶着箱子的吉普车,以为老板是个疯子,却是个及其平和的人。不过暂用“疯子”代称吧。疯子开着车,把我带进了厦大。他的工作室就在厦大里面。布置得像很多厦门的咖啡馆似的,木门、让人心情愉悦的花、树、茶、酒瓶、吉他。
“坐吧。”他给我泡了杯“赵小姐的茶”,用的是张三疯的杯子。“赵小姐的茶”是鼓浪屿上另外一家人气颇高的店铺,就在张三疯旁边。跟张三疯私奔的或许是“赵小姐”?
我觉得要让别人开口讲自己的故事是个不容易的事情。在我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旅行和想拍的片子后,疯子开始介绍起张三疯。张三疯还在。在北京,它牙齿全部拔了,病了。由北京的宠物医生照看着它。
2007年,疯子的一个猫痴朋友发现了这只奄奄一息的刚出生不久的猫,想尽了办法把它医治好了。猫痴有好多猫咪。疯子便把张三疯接过来一起生活。疯子说,张三疯长得特别的丑。收养它就是因为觉得它能活下来太不容易了。跟着疯子生活,张三疯变得略微奇特。它特别爱喝奶茶,做一些跟其他猫咪不太一样的事情。疯子又强调,张三疯长得特别丑。但张三疯陪伴着疯子生活,疯子像是张三疯的家人一样。几年过去了,奶茶店很成功,疯子还是很爱猫。他指给我看他工作室里好多的猫食和地上的好多猫食碗。把张三疯送去北京安度晚年,也是因为厦门的兽医搞不定它的病。
“爱自己、爱生活、爱家人。为什么爱自己在第一位?”我问。
当我在奶茶店里看到绿色的邮筒存储罐上印着“爱自己、爱生活、爱家人”时,我顿时觉得它在跟我对话。“爱生活,爱家人,爱世界”是我2011年的一直想着的一句话,还有后半句“有理想,有感情,有原则。”
我之前转学到波士顿学习传媒,接触如何利用设计软件做一些PSA或者campaign来表达自己或是宣扬一种社会运动。那时,不爱看美国电视。可能是因为它说着跟我无关的事儿,或是因为国内常常出现让人揪心和反思的新闻。比如小悦悦事件、老人佯装被车撞到坑钱等。疯子说他对这小悦悦的新闻特别有印象。两岁女孩儿小悦悦被面包车碾压,路人无视,被一个拾破烂的阿婆救起,却最终医治无效。事后,还有人质疑阿婆动机。当时,日本NHK电视台做了一个小悦悦事件的全程回放。日本全国哗然,怎么会有这样的民族,怎么可以这么冷漠。
那时出现的好多人性不能解释的社会话题让我有一种强烈想表达和解救人心的欲望,用传媒的方式。因为我知道传媒是有力量和渲染力的。可是我要如何去表达,才能融化已经冷漠了的人心?无解,但是我知道人心中是要有爱的。
疯子回答说,只有首先爱自己,才能爱生活,爱家人。这让我想起在美国时的一个基督徒室友说过,若是她不信基督教,她早就自杀死了。她觉得她活着的意义就是信耶稣,传教布道。那当时给我的震惊是巨大的。生活在有的人的眼里那么不美好,那么不值得去体验。
爱自己,本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的人们或者羞于说,或者觉得爱自己是自私的行为。可世界本就是你眼中的世界。你就是世界的媒介和传递者。爱自己,不是让人去小资或者自私自利,而是去真实的以“我”的身份去体验生活,培养一种你自己对生活的感觉,找到让你舒服的生活方式,梳理出一种你和世界的相处方式。最关键的是让你可以对这个世界有感知能力。让自己的心中有爱,为自己生活,然后你再为自己发言。
那时觉得路过小悦悦视而不见的那些人都是行尸走肉。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生命,而且是一个年仅两岁的孩子。他们有一天不会成为家长吗?他们的孩子在需要帮助时,他们不希望有人出手相助吗?但后来想想,他们的生活状态中大概没有“我”的存在,对于世界的感知力和对于见到事物的反应都不是真实的。漠视,或许也不是他们自我的表达。那不是他,不是他们,不是我们。它是一个社会现象。
但社会由我们组成。
如何解救人心?宗教?
疯子说,中国人没有信仰。大家都这么说。是的,没有信仰是可怕的。宗教可以给人约束,有时更甚法律。疯子说,现在寺庙里的主持方丈,已经想着怎么去赚钱。因为历史原因,佛教在中国在很早以前就成功被改造得适合发展。寺庙是旅游景点,和尚不仅是一个身份,也可以是一种职业。疯子说,旁边的南普陀不错。不收门票,不容易啊!弘一法师曾经带过的地方能够不收费。
不信宗教,大家都信什么?
疯子说,人需要两种自由。经济自由和心灵自由。
很多人赚到钱之后就辞职去旅行。因为经济自由了,他就可以去让心灵自由了。疯子还说,你要珍惜。感谢你的家人在你工作之前给你经济的自由,让你可以去放飞心灵的自由。我在上海认识了一个朋友,84还是85年生的。他没专业学过如何拍摄,也没有很好的拍摄设备。但是他想拍一部自己的电影。在接下来12个月里,他计划每个月在一个城市里待一个月,在类似酒吧或餐厅这样的地方打工。和这个城市的服务人员生活在一起,了解他们,感受他们。然后拍一部关于生活和生存的电影。在他这边,心灵自由在经济自由之上。我特别希望他能成功。因为我想看到理想战胜现实。心灵自由战胜经济的不自由。我想验证一个人成功与否是因为他对内心的坚持和对理想的信任。钱,只是许多阻碍理想实现的众多借口中的一个。
人总是生活在各种矛盾中。因为人不仅仅有一个“我”的身份,还有家庭的身份、社会的身份。需要对自己其他身份负责。我给疯子假定了个条件:若是朋友的父母反对他流浪似的拍东西、体验生活,朋友还应该坚持吗?疯子没有犹豫的说应该坚持。因为父母真心希望的是孩子可以幸福,生活开心。矛盾在如何获得幸福的认识上有偏差。上一辈的人大多求稳、害怕变化。他们的年代经历过了各种动荡,见过各种人心的扭曲。安稳的活下来就已经是件幸运的事。你只需告诉长辈,你过得很好,很幸福即可。无需跟他们说太多你在乎的心灵自由。因为他们会无法避免的担忧你经济的不自由。但我们将会能够理解我们的后辈口中的追求,因为不同的时代教会我们以一颗宽容的心来对待那些走崎岖之路的人。
教育,听上去像是可以解救人心。
宗教其实也是一种教导,教导人心向善。但许多人不信宗教,也不信自己。不信自己,大多因为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其实,理想这种东西,一两句话说不清,做起来也难。但只要一个人对世界和自我都还有感知力,他就会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对什么感兴趣,需要和世界做什么样的交流和表达。如果喜欢画画,画就是了。又不是要当画家,只要能通过画画,表达自己的情感,跟世界交流就行了。画着画着,就会有画下去的信心。事情总是要去做,才会有了解,有信心,有进步,有成功。
我想,对世界的感知力是人性中与生俱来的吧。即使没有,好像也是我们在学校时期,从教育上应该可以获取的。有这样一个新闻,大半个班级集体一边挂盐水一边上课写作业--因为快高考了。去年在网络上有个转发率很高的“高考问天”的视频。其中讲了家人为了让孩子专心高考,隐瞒亲人去世的消息;为了让迎考的孩子可以安稳睡觉,捕杀窗外一片蛙声……
在这里,教育大概跟感知力无关,反而创造了另外一种矛盾,让人在面对真实世界后变得更加举足无措,在寻找内心需求时,又空洞不堪。于是,教育便也不能解救人心了。
怎么办?总不能每次在出现一些违背人性的社会事件后,都躲在后面说,还好倒霉的不是我,然后再对那些“道德沦丧”的人的所作所为指指点点。我觉得需要改变的是整个社会环境。但具体到每个人的时候,其实要做的只是还原。因为人性本身就是爱自己、爱生活、爱家人、爱世界的。还原生命本来的美好比让人去改变态度相信世界显得更容易接受些。即便一个人再怎么厌世,内心也还是有希望美好的愿望的。还原生命,有一种对生活本来就是美好的默认。这种默认让人心中有至少那么一瞬间的温暖。而这一点点的温暖足够给人安慰,给社会带来希望。
疯子说,怎么选择了这样一个大且困难的课题在做?理想和现实。生活和生存。世界和我。
因为这是根本的问题。这是所有问题的原因。我跟疯子说我还要去好多地方,我想全国走一走,感受外面的世界,和一个个来自于内心的故事。疯子说,你两个月是走不完的,带着这样的课题,走一两年都是有可能的。疯子还说,把相机藏藏好,装得穷一些,买个城管执法时用的记录仪,保护好自己,只要不伤筋动骨,这一路的收获是极大的。疯子也给我打预防针:也许你走完之后发现,不是你预期想的答案,或者根本无解。我说没关系。我想通过我自己,去了解世界,了解我自己。
跟疯子的谈话是随意的。疯子不希望张三疯奶茶店有任何他个人色彩,所以谈话没能拍摄下来。但我的心里是有收获的。
跟疯子握手道别后,我来到了疯子提到的南普陀。奶奶说过,见到庙就进去,见到菩萨就拜拜,这样总是没错的。南普陀的香是免费的。一人一根挺素的香。点好,拜一拜,插好。再磕几个头。准备离开时,看到香炉前不远处的池子边围着一些人。原来这是一个放生池,里面有好多乌龟和鱼,有的大得足有半米长。
“哎哎,你看呀,这些乌龟看起来像是有灵气一样。”数不清的乌龟趴在池子边上的一块大板上,还有数不清的硬币。
我准备离开。向车站走去,看到一个兜着网,卖乌龟的人。怎么还有人在放生池旁卖乌龟?!我只是想侧面拍一拍他。还没等我开机,他便看到了我,以为我对买乌龟感兴趣。我便随意的问:“这多少钱呀?”顺便摁下了拍摄键,虽然镜头对着地面在拍摄。“15元一只。”“太贵啦。”我只是想脱身。“你全要吗?10只给你便宜点。”“额……我怕乌龟的呀。”“没事的,你看它不咬人的。”他说得好像乌龟是他家的宠物一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10只乌龟全买了。那个网兜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看到有只小乌龟顺着网在往上爬,好像知道我要放生它一样。我忽然想到,卖乌龟的人如果知道我是去放生的,会不会跟上来。我回头望一眼,没跟来。
又来到放生池,找了个正在观赏乌龟的人。他看我拎了一袋子乌龟,吓了一跳。“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袋子解开,好嘛?”那人看出我是放生乌龟的之后非常乐意的帮了我的忙。10只小乌龟啪啦啪啦掉到了大木板上,惊得板上好多大乌龟爬到了水里去。边上的人都围过来,看着肚皮朝上的小乌龟乐。
正欢笑的时候,转念一想,卖乌龟的人为什么选在放生池不远处卖乌龟?在他那里真会有把乌龟买回家囚禁起来的人吗?或许他根本就是看准了这个地方,看准了想放生的人,所以他根本不会跟上来。想到这里,又难过又气愤。不免在心中骂了句:在放生池边上卖乌龟的是王八蛋。
一路走,一路气愤。路上还看到个僧人,我也没问他知不知道有人在放生池边上卖乌龟。寺庙里的人会不知道吗?就在寺庙旁边,在人流量这么大的车站附近。疯子说得没错,宗教不能解救人心。可是走着走着,想想还是不对。最终的落脚点不应该是愤怒。
我想起卖乌龟的人说,这些乌龟不是他抓的。在哪里抓的我不确定。他是个中年人,是个有家庭要养活的人。我拿着我爹妈赚的钱,从他那里买来了乌龟,就可以对他指指点点的评论了么。他只是在用一种方式谋生罢了。而我至今还没有体会过什么叫谋生。那些僧人,能做的是什么?或许他们庆幸的是人们卖乌龟,至少没有残害它们。小乌龟从网里被转移到池子里,被等车人瞄两眼,也会被游人说“有灵气”。这些都是世人在面对生活。没有好坏,没有高低。有一个放生池,给善心一个安慰。留着卖乌龟的人,给生活一个出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