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的东门和我做实验的地方隔着一条喧嚣又沉默的马路。宽度足够让人躺在上面，翻一晚上的身；车速足够压死每个试图在上面翻身的人。马路的两边零星散落着几家小贩，卖糖炒栗子和手抓饼，不吆喝。炒栗子的就自顾自的翻着锅，手抓饼的就自顾自地炸着油，也卖香肠和烤冷面。人们沉默地在他们面前来来回回地走，沉默在人们面前来来回回的走。就是这样一条路，你会看见很多很多张面无表情的脸，眼睛对上了就避开，不打招呼，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子的。

本该就是这样子的。人们争先恐后，抛弃妻子地涌进大城市，然后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忍受一个人的孤独。把通过这种孤独积累起来的财富称为成功，而成功的人走在路上，依然是沉默着，密密麻麻的。所以我经常觉得少了什么，让我有种待在一无所有的小黑屋里一样的害怕，但如果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那就是我要求太多了。人活着不该要求太多，想要的得不到就会很难受，想要的得到了也会很难受。所以我走路的时候喜欢戴着耳机，是一只亮绿色的AKG Q460，听嘶吼的歌，开很大的声音，有时候手跟着打节奏，像一个没有编码的神经病。

就这样每天每天地过着，每天要走的都只有这段路，从宿舍，到实验室；听的都是同样的歌，歌词这样写的：

你

你恨

你恨我

你有问过我

你有问过我，而我什么都没有回答

你想要吗,直到你真的死去

终日忠实于她

不

你想要吗,直到你真的死去

去爱她,甚至在糟糕的日子

不

没有感同身受，没有满面泪流，只是嘈杂的金属映衬着灰黑的路，特别应景。

过马路有三个途径，地下通道，斑马线和人行天桥。地下通道是很好的，但离我远了点；斑马线总是要等很久，像约会的时候等另一个还没来的恋人；所以我喜欢走人行天桥。冬天冷冷的风一刮，整个人都蜷起来，丑得像一只虾。天桥表面是层铁皮，许是嫌丑，又在铁皮上泼了一层绿色的塑胶，于是就更丑了，但防滑。天桥上也时常有人来摆卖。用那种很传统的竹编编成的篮子，装一整框的水果，摆到卖完，或者烂掉。偶尔也有卖耳机贴膜，买盗版图书的。比较印象深刻的是那本《交叉循环宇宙爆炸理论》，作为民科中的经典，经常被我们老师拿来活跃课堂气氛。极少的还会出现一个卖手工品的老太太，都是那种花花绿绿的少数民族风格的包包，已经不太适合这个城市硬冷的风格了，所以卖得一点也不好，至少我看到的时候，一次都没有人买。所以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就没有再见到了。常见到的是另一个老奶奶，裹着厚厚的被子，跪在路旁乞讨。就身体一躬一躬地，有很高的职业素养。但我本身是不喜好这种“精神满足”类的消费服务的，所以就从没给过她钱。但她几乎每天都在，看来生意还不错。于是又学到一个道理，挣钱一定要了解人们的心理需求。你去花一整天一针一针地绣一个个大花的钱包，不如找个地方双腿一跪。人们不喜欢那些落后的手工品，更喜欢给你几块零钱后内心升起的“我是好人”的感觉。

但要我选的话，我还是喜欢一针一针地去绣点什么。一直跪着，膝盖会很难受，麻麻的，怕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天桥上除了有人，还有字，印在地上的字，多是黑色的笔，办证的，老中医，拆迁的。还有彩印的小纸片随意撒着，上面是一群脱了一半的女孩子的照片，还有一个电话，等着你去脱女孩子的另一半。这些东西每天都有人来清理，可第二天早上，又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清理的人自顾自地清理，制造垃圾的人自顾自的制造垃圾，相生相伴，一世为敌。

天桥的外面自然是用来挂横幅的，今天上面挂的是“搞好区政人大换届选举，加强基层政权建设”。这件事我是知道的，选海淀区人大。人手一票的选举制度，从基层起，向西式民主看齐。我没投票，弃权了。听说一些学校是直接给学生指定了人去选的，形式民主，没什么意义。我觉得我们老祖宗流传至今的科举制度就很好，不见得比西方的差。

整条路就是这样了，一堆来来往往的车，一架架在路上的天桥，还有一些贴在天桥上的人和事。没有什么了不得的风景或是人情，却差不多是我最近能接触到的外界的一切。你看整个世界这么大，有时候属于你的就只有这么小。如果还有什么要说的，那就是走在天桥上的时候，如果桥下路过重型车，整座桥都会晃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倒塌，所有人都若无其事地接着走，但我总是会害怕地跑起来。

每一次都是这样，走着走着，突然害怕地跑起来。

（10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