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丨那些年,那些味道

小时候拜着指头数日子,盼着日子等过年。过年了就有新衣服穿,有肉吃,有压岁钱。

而长大了,低眉顺眼的和日子捉迷藏,深怕一不留神被它发现了,在自己的心上,身上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但终究逃不过日子如流水般哗哗流过,似乎刚刚开春,转眼又是岁末。

这不,母亲老早就张罗着过年的吃食了,用她的话说:“过好每一天,还怕过个年”?于是,她便着手杀年猪,做馍馍,一点一点的准备着过年了。

从那时的期盼到如今的惧怕,过年已经不再是一个节日,更多的是岁月的流逝,而一点点变淡的年味总会把我们的思绪拉回到儿时的场景中,那些因为过年而忙碌的身影和那些因为过年而兴奋的脸颊,重新映现在我的脑海,如饮下一杯青稞酒,让我沉醉了……

(杀猪)

从我记事起,无论我们的日子多么困难,母亲都会饲养一头猪做为过年的年猪。她是一个从来不会因为一时的拮据而省略一个节日的人,一年当中大大小小的节日,她都会依照时令和风俗准备相应的吃食,按照老一辈的话说,这是“规程”,要按如今的说法,这便是“仪式感。”

那时候生活困难,平日里只有青稞面是主食,一个白面馍馍,一顿面片只有来重要客人时才会上桌,而肉也就成了奢侈品中的极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可以吃。

而早就喂好的年猪也不敢杀太早,怕杀早了,嘴馋的时候吃完了,过年的时候就没有肉招待亲戚了。

直到腊月快要接近尾声,才将这件隆重的事提上议程。老话说“七不宰,八不杀。”杀猪要选择避开带七和八的日子。选好了日子,提前一天邀请叔伯哥哥们,请他们来帮忙。请好屠夫,要是请的迟了,就被别人请走了。借来烫猪的大铁桶。还要和邻居家的婶婶嫂子们说好,早晨早早地帮忙烧一锅开水。

第二天,天麻麻亮,我们便和父亲母亲一起起床了,相比于大人们的忙碌,小孩子更多的是兴奋,终于可以敞开了吃一顿肉了。

几个大人将饿了一宿的猪捉出来按到在桌子上,叔叔手里拿着一把一尺有余的刀子,准确无误的插进了它的胸膛,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鲜血喷涌而出,痛苦使它挣扎的更加剧烈,如果不是身上压着五六个壮汉,恐怕它早已挣脱了。嚎叫声越来越微弱,盆子里的血也快满了,接下的血用来灌血肠的。接下来就该褪毛了,一个被纵向剖开的大油桶里放满了滚烫的热水,几个人合力用绳子把死猪抬进了水里,用绳子拉着上下翻滚。都说“死猪不怕开水烫,”不一会儿身上的毛便被烫了下来,用手轻轻一搓就下来了。死猪入水前大人们都会替我们拔一些猪毛,给我们换炮仗,尤其猪鬃值钱,能换更多更好的炮仗。除去大毛,还有细小的新毛和身上的垢珈需要用砂石搓洗,经过反反复复的搓洗,这硕大的猪便通身白净,只剩下一身的肉了。这搓洗也是个功夫活,如果洗的不够彻底,吃肉的时候便有一股子馊水味,毛孔里残留的臭味,好端端的一块肉便会变得难以下咽。

图片发自简书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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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根里早已准备好了梯子,割开后腿关节,把绳子套进骨关节拉紧,就把它吊在梯子上了,这样是为了方便开膛破肚,取出内脏器官。首先,准备一桶清水,用勺子舀着从上到下浇,并不停的用刀子刮,把没有清除干净的污垢再做彻底的清洗。然后,就从头到会阴部割开整个腹部,取出肠肚,心肝肺,再取水将胸腔里残留的血清洗干净,割下猪头,以脊椎为中线,将猪一分为二剖开,就可以卸下来了。卸下之后过秤,看看一年的辛苦收获了多少,有多少可以送人,多少可以自己吃。然后就把它大卸八块了,肋骨,五花肉,肘子被分门别类的取下,用作不同的烹饪。肉处理完了,就该处理下水了。首先将肠子和肚子里的粪便倾倒干净,用清水冲过数次,再取清油,碱面,盐,醋,洗洁精,还有的用干面粉,混合搅拌,以清除肠子里的粪便杂物,污垢。经过无数次的清洗,便可以食用了。

大肠用来做面肠,小肠用来做血肠。平常,做面肠是我叔叔的工作,而血肠是老外叔叔的工作。长久以来就有的分工没人打乱,而他们做出来的肠子味道独特,让人吃了还想再吃。做面肠的粗面是母亲早已从麦麸中筛出来的,这样的面易于消化,不黏牙,吃着爽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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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的时候把面放进锅里用小火炒的八成熟,放上调料,融化的猪油,煮肉的肉汤,搅拌均匀,调的软硬适中便可以装进肠子里了。装的时候把肠子翻过来把有油的一面露在外面,把面一点点塞进去,随着面的深入,肠子又回到原来的样子。做好后就可以下锅煮了。剩下的面直接用手捏成条状,一截一截的像是旧时的土墙,我们称为面墙墙,这样做出来的,需要放进蒸笼里蒸,两种做法,就有了两种不同的味道。

面肠做好了,老外叔叔的血肠也差不多了。他把一些肺子,肠油,连心肉等剁碎了,加入一些干萝卜,葱花,拌上调料和之前接好的血放在一个大盆里搅拌均匀,找一个干净的可乐瓶子从中间切开,瓶口塞进肠子一头,用线绳一扎就可以灌肠了,一个人用大铁勺舀着灌,一个人从下面把肠子捋顺了把灌进去的东西赶扎实,这样等到出锅时就不会光有皮子,没有内容。下锅煮到肠子浮起时用大针扎破,放去多余的空气,不然等到热胀冷缩时肠子自己炸开,里面的东西就会全部淌进锅里,成了一锅杂碎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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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做好后大锅里的肉也差不多了,锅台上,一个锅里是面疙瘩,一个锅里两层面墙墙,两层油包子。油包子是用提前发好的发面做的,里面放上新鲜的猪板油,和均匀,蒸出来的馒头松软可口,放在烤箱里把表皮烤黄,就又变成另一种美味。外黄里嫩,咬一口在嘴里,嘎嘣脆,猪油的鲜香和面粉的清香在唇齿间流转,让人回味无穷。各种吃食准备妥当,时间也已过了大半,昏黄的残阳透过玻璃用余温温暖着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母亲打发我们请来的隔壁邻舍的乡邻,请他们品尝一年的收获。父亲温好了青稞酒,请忙活了一天的叔叔哥哥们落座,我们帮着母亲把各色肉食端上桌,醇香浓郁的青稞酒,浓酽的茯茶,醇香的肉味在温暖的老屋里飘荡,每个人的脸上飞起红霞,沉醉在这温暖的日子。

(馍馍)

除了杀猪,年前重要的事还有一件,那就是做馍馍。炉馍馍,炸油饼,炸馓子。我们世居的这个高原小村落以面食为主,西部寒冷的气候为储存提供了便利,平时没有余粮做太多的馍馍,但过年这样的大事一定不会俭省。即便是青稞面,母亲也会精心烹制,让它变得更可口。

为了便于存放,过年要做“炉馍馍”。这是一个费时费力的工作,为了节省木材,相邻的几家会商量好在同一天做,这样即节省人力,又节省木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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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炉馍馍”的工具叫“鏊”,是一种分上下两层的铁制工具,上层是一个平平的铁饼,两边分别有两个孔,上面用钢筋做了骨架,类似于房梁的搭建,再用八号铁丝盘成网状,前后留出加柴用的孔洞,然后用黏土加了麦衣混合调成的泥巴糊上一层,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厚了增加了重量不利于操作,薄了不利于储存热量,延长馍馍的烘制时间。最顶端留一圆孔,利于空气流通,让火烧起来更旺。这是顶鏊。底鏊是一个大大的平底锅,底部有四个足撑起,利于在下面烧火,中间锅的部分便是用来制作馍馍的地方。这种工具类似于今天的电饼铛,不同的是把原始的火改变成了电,更方便快捷,又干净环保,但做出的馍馍味道却远不如柴火烧出的那般味道醇厚,也许少了烟熏火燎的过程,所有的食物都失去了最初的美味。这个工具最早出现在什么年代,我已无从考证,从我记事起就在我的村庄里流传了。

我的母亲是做馍馍的好手,是村里少有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能人,经过和邻居们一夜的奋战,黄澄澄的“炉馍馍”就做好了。

年关将近,大家又开始炸油饼,炸馓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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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又开始奔走于各家各户,为他们做油馍馍,一个塑料包装袋编成的笼子里装着她的围裙和一双捞馍馍用的长长的竹筷子。回家时便带着请她的那家人带的油饼,馓子,让我们先解了馋。

等轮到我们自己家时已到了最后关头,母亲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邻居来串门,嘱咐我们将大门栓上,说是害怕油锅不安静(一种迷信的说法,说是如果有人串门,灶神会不高兴,会让油锅过于沸腾,烧伤炸馍馍的人),然后用面捏一个小人,炸成金黄色,立在锅台上,一只黑瓷大碗里装满柏树枝,煨上了桑。

在一个夜晚的烟熊火燎中,一年的便吃食准备妥当了,坐在灶前烧火的孩子早已入了梦乡。

在贫寒的年月里,杀一头猪,炸一些白面馍馍,便是这一年当中最好的年货。而在除夕夜,轮换着在各家吃一顿简单的年夜饭,给孩子们发几毛钱的压岁钱,便是为一年的劳苦做了最好的总结。

年三十,帮着母亲把院子扫的干干净净,等上坟回来的父亲贴春联,“打醋坛”,在大红的面柜上点燃油灯,献上馍馍。然后就去请家里的老人来家里过除夕。

就这样,一年的忙碌落下帷幕,辛苦了一年的人们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在廉价的青稞酒的助燃下,将一年当中最后一个日子推上了幸福的高潮……

#羽西X简书,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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