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月光
“这个笋子怎么卖啊?”
“8块钱一斤,拿一把吧?”
“可以,拿那把长点的。”
“好呢,我们的笋子都是很新鲜的。”
每天,不论刮风下雨,小区一期外围的大门口,总是能看到一位卖菜的老妪。
一头白灰的头发,扎个马尾,皮子晒得黝黑,笑起来的时候,黄黑的牙齿露着牙床。
说话声音不是特别清楚,听起来喉咙里有咯痰的响声。
做生意那是一个积极,一大早就在小区门口开卖了,晚上有时间出去吃夜宵,还能看到她。
偶尔有几次在她手里买过东西,才晓得她的厉害。
要不是因为下班晚,回来着急吃饭,估计难得在她那买菜。
一是青菜总是打水,还不给甩干净,二是1毛2毛都不给少,有点扣到嗓子眼里的意思。
虽说不怎么打交道,但就是不喜欢她。
她摆摊也挺有意思,不占入小区的过道,也不靠大门,就在那前坪草地拐弯的地方,背靠一棵桂花树。
尽管没有挡住别人,也没有挪到马路边,城管偶尔也会来抓。
这城管也挺有意思,周末不来,逢周二、周四不来,其他时间有时候会来。似乎也是看上班时间,周末休息,估计周二、周四要开会,要么团建休闲。
每每城管来的时候,那车上总会有点东西,有时是烧烤架,有时是桌椅板凳,有时还能有个小伙计。
有次路过取快递,正好碰到城管的来了,听到的对话也是有趣。
“我们老早就出来了,就是等着你下午摆好了我们才过来。”
“我马上收摊了。”
“说了这么多次了,你在这里摆什么摆,你好意思罗,年龄都比我妈大,你说是吧,阿姨。”
“晓得了,晓得了,马上就走了啦。”
老妪边说,边把菜篮里的空心菜捆成一把,顺便浸到水桶里。
水早就被染成了泥灰色,那也不打紧,只要能弄湿菜叶,也就足够了。
“莫摆了呐,我们也要下班了,早点回去。”
“晓得了,晓得了。”
“卖菜才挣几个钱,回去带孙子吧。”
“带不好,年轻人嫌弃。”
我心想,一大把年纪了,真是倔,耽误别人工作,还觉得理所应该,难怪不给她带孙子,这素质太差。
回家后,我和家人说起这事,我妈反而力挺这个老妪起来。
“看看人家,做点事多好,没那么无聊。”
“你就别想了,一天天的,怎么那么闲不住。”
等晚上10点左右,天气没那么炎热了,我踏着拖鞋,摇着一把蒲扇,上小区外溜达。
到了门口,发现那老妪还是靠在桂花树旁,耷拉着脑袋,好似睡着一般。
这人真是厉害,一坐坐一天,不用吃饭的吗?
刚准备走,发现一个30多岁的男人提着半边西瓜到了这老妪身边。
“老妈,时间不早了,吃完西瓜回去了吧。”
原来这老妪有儿子疼,就这样还有人疼!
老妪“哦”了一声,很自然地接过西瓜,轻轻一掰,拿起一小块吃起来。
“蛮甜的,比你爸那时候种的甜。”
“小姨拿过来的。”
“她谈朋友了没?”
“诶,关心这个干嘛,赶紧回去了。”
老妪儿子利索地收拾着地上的东西,只见老妪从桂花树后面拿出一把小扫帚,仔细地扫干净了地上的菜叶。
还算有点良心,这要是垃圾都不带走,那真的就是坏人变老喽。
老妪把小矮凳塞到一旁的草丛里,拍了拍身上的灰,准备和她儿子一块回去。
这时,天上挂着一轮明月,升在半空中,周围是黑沉沉的一片。偶然也能看到几颗星星,但总是没有乡下那么大而亮。
在外游荡的人零散就那么几个,没有白天的喧闹嘈杂,只听得各种虫子、青蛙的叫声,有时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蝉鸣,但估计也才几只。
门口处有盏路灯,高高立着,亮眼却温润。
老妪立起身来,路灯下的影子胖矮胖矮的。她儿子落在后面,拖着不少东西。
渐渐地,影子慢慢变得模糊,隐匿在黑夜里,似乎月光还不足以刻画出她的模样。
(二)桂花飘香
酷暑已经过去,恼人的蝉鸣也渐渐弱了起来,总算感受到了一些凉爽,但偶尔还是有热得难以入睡的日子。
掰算着手指头,差不多再有一个半月就要入秋了,白天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长,黑夜似乎也没之前那么短。
躁动的心,慢慢随着时间开始被安抚下来。
桂花树前,那个老妪还是照旧卖着菜,一点辣椒、丝瓜还有苦瓜,角落里搭着许多西红柿。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也会她手里买点东西。
貌似是有一回咱妈做了一道烧茄子,就是从她手里买来的材料,那个味道真是妙。
只不过吃之前因为茄子又长又青,还是那老妪手里买来的,觉着很不是滋味,为此还说道了咱妈几句,咱妈就一句,“爱吃不吃”。
吃完后,问了一下价格,似乎也不怎么贵。
毕竟对我来说,价格不那么重要。我太难有机会去买菜,根本不知道行情,只晓得品尝,不过好不好吃,心里还是有点数。
在得到肯定后,咱妈有时便会让我从那老妪手里买点菜,“她卖的东西便宜一半,还是自己种的,吃了放心,还好吃。”
我直犯嘀咕,那是你没看到她把菜浸水里头,然后照样卖给别人,你要看到了指定也不会买。
不过要求就是难避免,虽然有几次去其他地方也带过菜,但确实不如那老妪卖得好。加上我自己也是刁嘴巴,哪家的菜质量如何,舌头还是能分辨。
就这样,在那老妪手上买菜的次数就多了起来。虽然我还是很不情愿,但是抵不过肚子咕咕叫。
都说9、10月是最热的时候,果真不假。
快9月底的时候,热浪再次来袭,又是彻夜开着空调才能入睡,每天早晨起来,心里就盘算着,这个夏天电费又爆了。
可能最近吹久了空调,脑袋一直昏昏沉沉,上班都没有力气,偶尔还会打几个喷嚏。
下班回家的时候,已经感觉头重脚轻,快到小区门口时,眼前一黑,然后迷糊间听到:“醒醒,醒醒”,好像还有很多人的交谈声。
一瞬间又觉着后脖颈被人用力扯了一下,脑袋也渐渐没有原先那么沉重了。
恍惚间,我看到那个老妪正奋力跑向菜摊,随后提起水桶来到我身边,这时的我躺卧在一块阴凉处,石板路还是很烫的,但脖子更疼,头也好似要炸裂一般。
老妪两手伸进水桶,捧了一手的泥水便浇到我背上,随后又开始使劲扯起我的肘窝。
柔软的皮肤瞬间变得乌紫乌紫,还肿起了水泡。
折腾了好几分钟,我才慢慢缓过劲来。
“小伙子,没事了吧?”老妪用很急切的声音问到。
周围人也在议论,“这是中暑了吧”,“好了,好了,醒过来了”,“应该没事了,这天气确实热”。
“嗯”,我呻吟着。
“大家散一散,留点地方出来”,老妪开始指挥围着的人群。
慢慢地圈变大了,人也少了不少。
“赶紧回去了,这么晒”,人群中开始有人在喊。
不知过了多久,城管照例又过来了,不同的是车上的人下车后,递给老妪一盒藿香正气水,老妪利索地打开一瓶,把吸管插了进去,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进我鼻腔。
闷了一口,嘴里难受死了,随后胃里一阵翻腾,我便恶心地吐了一地。
又过了一阵,我整个人清醒了过来。瞧见老妪正拿个扫帚,扫了一堆泥灰过来,盖在我原先吐的地方。
然后就看到老妪从菜摊里边拿过来一块西瓜,凑到我嘴边,“吃点,可甜了”。
我轻轻咬了一口,可能是先前喝了一瓶藿香正气水,瓜的味道怪怪的,谈不上甜,也说不上好吃,只是感觉冰凉凉的,嘴唇也没那么干了,全身的劲也缓了过来。
“谢谢奶奶”,我缓缓说道。
“你这是中暑啦,还好没事”,老妪放心地朝我挥了挥手,随后又回到菜摊前,“拿把鱼腥草回去,这两天熬点水喝喝。”
鱼腥草放在一个皱巴巴的红色塑料袋里,外面蹭着一些湿泥,老妪塞到我手上,“回去吧,下次注意点。”
“哦,好的,谢谢。”
“谢什么谢,你妈先前才买了菜,赶紧回家吃饭去。”
“嗯嗯”,我在老妪和那个城管的合力下,支棱起了身体,挪了几步,也就示意他们松手自己走了。
也许,这个世界没有那么糟,那桶泥水也没那么脏。
半个月后,桂花树慢慢开了花,是很持久弥香的那种,浓郁且沁人心脾。
天空中,一轮明月高高挂着,亮眼且圆润。
又过了几天,加班了几周的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出现在小区门口。
猛然间发现,桂花树下再没了那老妪的身影。
可能自己最近一直加班,每次回家都已是深夜,所以并没有留意那老妪在不在,还以为她早就已经收摊回家。
第二天和我妈聊起老妪,才知道,原来她前几日已经过世。
“可惜了,多好的一个人呀”,我妈顿了一下吃饭的碗筷,接着又夹起一块西红柿炒蛋,“还是她的菜好吃”。
是的,她的菜确实好吃些。
到了深秋,天气变凉了许多,人们开始穿起厚外套,把身体裹得紧紧的。
一天晚上,我照例经过小区门口,发现以前老妪摆摊的桂花树旁,又多了一棵矮点的桂花树,叶子没有那么丰厚,枝干也更加瘦小。
或许,她找到了伴。
天上的云稀稀落落,很薄很淡,撩动着身后的月亮,那么高那么小,没有亮眼的光,显得有些凄白。
两棵桂花树静静地立在风中,叶子轻轻地摇曳着,仿佛桂花又开了,阵阵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