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臻华 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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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正月初一,吃好早餐,我们一家人带好拜年的礼品就出发,去向孩子的外公外婆拜年。下午去孩子的大伯家,接下来的几天还要去我们的舅舅、姑姑等亲戚家,孩子的姑姑、姨姨们家。总之长辈和两家的兄弟姐妹们都要安排去上门拜年。
不过,现在拜年没有我们小时候那么隆重了,加上基本的人家都有小轿车,就算亲戚多,两三天也能拜完。同城的一般半小时完成一家,上门问候,放下礼品,聊会儿,喝点茶水果品,告辞。往下一家。如果是远方亲戚,那就更简单了,微信拜年,图说,文字、语音、视频或电话,随便选,加上红包,堪称完美。
在我们小时候,拜年是顶重要的一件事情,先去谁家后去谁家,哪天去,带什么伴手礼,都是有讲究的。在江南乡村,有“娘大舅大”的说法,所以拜年第一站必须是舅舅家,包括自己的舅舅家和丈母娘与小舅子家。还有一个和舅舅并列的人是师傅。日子呢一般是从初二开始。
初一早晨家家户户开了财门,放了爆竹,家庭主妇们在厅堂桌上摆好果盘、茶点、开水。这一天的客人多半是村上的小孩子们,他们被自己的父母安排到各家各户,叔叔伯伯家请长辈们拜年。当然,我们也是乐意去的,一则无论到谁家去,都被奉上坐上宾,请吃茶,还有各类糖果,想吃多少,都可以。二则告辞时,大妈、婶婶们总是笑眯眯地往你口袋里塞糖果。多跑几家,那口袋满得像要撑爆。三则碰上大方的长辈还会给我们发红包,五毛一块不等,母亲也由着我们拿去买爆竹、气球或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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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难忘的是父亲带我去拜年,一次是去舅舅家,一次是去舅公家。
舅舅家在潭城龙洲,离我们家有十五华里远。我记得那是个雪后初晴的日子,父亲推出他的永远牌二八式自行车,把母亲给他准备好的拜年用的装糕点的袋子安置在自行车的龙头上,然后在自行车后面的衣架上绑上一件厚厚的旧衣服,一把抱起七岁的我,郞声说:“出发喽,去舅舅家拜年喽!”
只比我大一岁的姐姐在一旁嘟着嘴看我们,眼神里流露出羡慕。
父亲走过去摸摸她的小脸,说:“自行车后面只能带一个人,你先在家好好帮妈妈带妹妹,下次就带你去拜年。”
她懂事地点点头。母亲嘱咐父亲路上小心点。父亲就带着我出发了。路两旁白雪皑皑,树枝被晶莹的冰层包裹着,在阳光的折射下,美丽异常。路并不好走,父亲小心翼翼地推着自行车,一边回答着我的一个又一个古怪的问题:为什么会下雪?雪融化后去了哪里?为什么我们明明走了那么久还没有到舅舅家?......父亲耐心地一一回答我。
四十多年过去,那条路上的雪、那照射在洁白雪地上的阳光、父亲吃力地推着自行车的后背......竟一年比一年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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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次难忘的拜年是去舅公家。舅公家在艾家,离我们家有二十余华里,尽管有自行车,舅公还是会留我们住上一晚,第二天吃过早饭再回家。让我难忘的是在舅公家住的这一晚。
那天来舅公的客人很多,因为乡里一个村庄与另一个村庄多半离得远,所以留宿的客人很多。舅婆在堂屋的下端烧起一堆大柴火,火上架着铝壶或铝锅烧水,靠近灶门口的墙壁上挂着一条条腌制好的香肠和腊肉。
木柴和树兜不断地被扔进去,火花窜起,毕毕剥剥地响。这堆火一整天都在烧着,客人们饭前饭后就围着火堆吃茶、嗑瓜子花生、聊家长里短与乡间的奇闻异事。
吃过晚饭,客人们围着火堆谈天说地。我也端个小木凳坐在父亲的脚旁边,偎着他,看着大人们被火光映红的脸庞,张大我的小耳朵听着我从末听过的乡间故事,感觉世界好大好奇妙。
也许那一年村上谁家有人故去,大人们说的最多的是鬼故事。小小的我,既害怕听又想听。
“夜里无论你家的门关多严实,他都能进来,他是不放心家里人哩。听说如果你想知道他到底回来了没,就在地上撒上细细的灰,早晨起来就能看出他回来过的痕迹。”我听着忍不住看看半掩的木门,用手压着怦怦跳的小心脏。
“听说家里的每个人他都会去看看,你睡着的时候,就站在你的床头静静地看着你,有时,他还会躺下来和你一起睡会儿,不过,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候,他就会离开。他到那个世界去了,他是见不得光的,但他晚上可以回来,尤其是头七那天晚上。听说必须得给他留着门,否则他就在屋上头晃荡,他的灵魂散了,他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这种事是想出来的吧?”有人质疑。
“这种事,你信则有不信则无。”有人答:“我以前也不信,不过后来在山上碰到一件事,就由不得我不信了。”
“那次是夜里十点多钟,我去山上收兔子(他是个猎户,白天在林里下了套子,晚上或早晨去检查是否套到了猎物。)还果真套到了一只灰色的兔子,肚子很圆,是一只怀了小兔崽的母兔子,它哀怜地看着我,我看着它圆滚滚的肚子,一时心软就把它从套里下下来,带回家后给它受伤的后腿上了跌打损伤的药。”
“黎明前我又上了一次山。平时就像走自己家一样的林子,我既然迷路了,总在里面转圈子,怎么也走不出。这时前面亮起了一盏灯,我以为是村上的王哥,他也喜欢上林子里搞些野物。”
“可我一直叫他一直没回应,他就远远地在前面走着。我跟着他,总算走出了林子回到了家里。这时那灯光在院门边悠然一闪就不见了。进家门时,那关得好好的母兔子也不见了,而笼门完好无损。我就知道,那灯光不是王哥,赶紧关了门,点上灯,望着窗外的黑,回想在林子里转圈,饶是我胆大的人,头皮也有点麻了。我知道我一定是遇见啥了,以前老猎人带我们进林子就告诉过我们,山里有山神、有树神、有兔神,还有守护我们的先人。”
“护送我回家的到底是兔神呢还是先人,我也不知道。”
......
那一夜,在火堆旁边,八岁的我听了一夜的妖魔鬼怪,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到门被无声推开,看到有灰色的影子飘过......
难忘童年的正月,那些与拜年有关的人和事。现在我的父亲业已八十二岁了,他不能再带着我去拜年,而是等着我和姐妹们带着孩子回家拜年了。岁月像神偷,偷走了我的童年,偷走了父亲的壮年,也偷走了我的青春。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第113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