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四爷说,在库尔干这片茫茫大沙漠上,他们所要穿越的地域呈三角形,按照向导的介绍,大约走五天的路程就能到达宕水河,在那里他们可以得到补给,再继续前行三天后就能到达库尔干古城。
常四爷骑在头驼上,可以尽情地欣赏旷野壮丽的景色。白杨树随处可见,广阔的芦苇地在一条条荒芜的沙地之间蔓延。
出发第二天,他们到达一片湖泊,深蓝色的湖水清澈见底,岸边有几株枝叶繁茂的白杨树,再衬着黄色的芦苇和沙地,不啻为天堂。在湖的东面、南面,还有西面,目之所及,全是荒芜贫瘠的沙丘,茫茫沙海就铺展在他们面前。常四爷让同伴中年龄最小的小军和向导博斯格装上足够十天喝的水,因为以他以往的经验,实际走的路程可能要更长。听着他们将水倒进一个个水罐发出的哗哗声,这晚常四爷躺在这次旅程最后一片湖水的岸边睡着了。
一大清早,他们将行李再次装上驼背,朝着东南方向进发。他们走过零星的芦苇丛,荒芜的沙丘也越走越往高处升。走了一会儿,经过几株柽柳,后来,就只剩下黄色的沙海了。黄昏时分,他们在一块平坦的沙地上扎营过夜。午夜过后,沙漠上突然刮起一股猛烈的西北风。天破晓时,他们开始把行李装上驼背,却发现每个沙丘从上而下划出一道道波纹,地平线上也漂浮着一层黄红色的雾霾。风一吹起来,沙尘便随风裹成云团,白天瞬间成为黑夜。然而他们片刻没有犹豫,一心只想深入沙漠走到库尔干古城。
等把水罐重新装上载水骆驼背上的时候,常四爷听见水罐里水晃荡的声音不对劲,于是检查了下存水量,这才发现,水罐里的水居然只够喝两天。常四爷质问小军:“不是让你带上十天的水量么?”小军用无辜的眼神瞅着博斯格,博斯格说,“离宕水河也就两天的路程了。”
小军是拴住的侄子,拴住跟常四爷一起下过乌海,闯过戈壁,有过命的交情。这次出门,十六岁的小军硬要跟来,常四爷不好说啥。拴住护着侄子,他对常四爷说:“娃年龄还小,他也在认真干活,已经装了,你就多担待点吧。”
常四爷怨自己没有亲眼看着他们装水,于是命令水只供给人饮用,而骆驼只能滴水不沾。
多年后,常四爷对我说,如果当时他们掉头按原路返回,也还算得上明智,整个队伍可以得到挽救,也不会有谁因此送了命。但是当时的他们无法让自己走回头路,只好姑且听信向导的话了。
从那时候起,他们都换成步行前进。天气变得越来越热,四下里一片死寂。整个队伍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气氛,没有人说话,周围也听不见什么人声,只有飒飒的风声和骆驼疲惫的呼吸声,还有叮叮当当的铜铃声。
在松软的沙地里走得乏了,浑身的疲惫占了上风,大家都停下来休息。常四爷仰头倒在一个沙丘的顶端,他把自己的白帽子盖在脸上。他睡着了,梦见自己在一个甘水湖畔扎营呢。他听见风在树林中低吟,听见水浪拍打在湖岸,像是在唱歌。但是残酷的铜铃一阵叮当响,他猛然惊醒,又回到可怖的现实中来。他坐起身。只见骆驼的眼中都含着垂死的神情,目光懒散而无力。它们呼吸沉重而有规律,呼出的口气里散发出一股恶臭。
“不行,得找水。”常四爷对几人说,“咱们来掘水吧。”
拴住和小军听了,无不精神一振,拴住操起一把铲子,径直挖了起来。只有向导博斯格在一旁说风凉话,说这儿根本挖不到水。
常四爷他们三个人全力以赴,像是拼了命似的,一人干累了,另一人立马替上。他们全都打了赤膊,任汗水肆意流淌。
已经挖到一人多深了。井挖得越深,沙子越湿润,甚至可以将沙子捏成一团都不会散开。
天黑下来后,他们在井壁上的小洞里点起两根蜡烛头。
“这水到底有多深呢?要是我们挖上一整夜,第二天再挖一整天,是不是就能把水挖出来?”刚从井下上来的小军擦着满身汗渍,大口喘着粗气问。
常四爷趴在井边看着井下埋头苦干的拴住,在烛光照耀下,井底的拴住看上去光彩照人。常四爷没有接小军的话,他只等着看那冒出来的第一股泉水所反射上来的光茫。
突然之间,拴住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手里的铲子随之滑落,他声音哽咽,“啊——”地放出一声哭喊,便瘫倒在井底。常四爷连忙喊:“出什么事了?”
“沙子是干的。”拴住哭着说。这句话就像是从坟墓里传出的,井上的两人顿时瘫软在地。
“沙子竟然是干的!”常四爷木然地喃喃自语。他们费尽力气,结果却是一场空。他们已经把所剩无几的一点水几乎都喝光了,而且干活的时候还暴淌了一身汗,这一切的付出却没有任何回报。现在剩下的水只够喝一天的,而他们只能当三天的量来用。这就意味着每人每天只能饮两杯水。骆驼已经有三天没有进水了,它们趴在井边上,还在徒劳无望地等着喝水。
为减轻骆驼负重,他们只得把许多可要可不要的东西都扔了。
一大早重新上路。一路上的沙丘都有十多米高,有的甚至达到了二十米、三十米的高度。他们再次陷入绝望的境地。
骆驼依然在执著地跋涉。走了几个小时后,常四爷疲惫不堪。极度缺水,加上炙热阳光的暴晒,使他脚下绵软无力。他忍不住爬上了一头骆驼的背上,可是他感觉骆驼的腿虚弱得在颤抖,只得又跳下来,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挪。
沙丘高度达到了五十多米。常四爷站在最高的沙丘顶上眺望远方,除了变幻游移的高大沙丘以外,什么也看不到。眼前是一片黄沙的海洋,无边无际,无数沙丘形成的波浪一直向着东边的地平线翻滚过去。这么些沙丘他们得一个不落地翻过去,一直走到地平线的那头!“不可能啊!”常四爷哀叹一声。当时的他们都没有力气了,不论是人还是动物,随着时间的推移,都变得越来越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