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固定运行的代码,密文破译只是输入字符等待验证的事。苏沧月的技术不容置疑,分析程序很快得到了结果。
十一月廿三,实验顺利,试体无异常。进度重启,多加小心。周呈。
伴随着简短的语句是一个邮箱地址,以及一串数字“110132”。明文内容就这样展露在电脑屏幕上,却几乎没有提供任何有效信息,她试着给那个邮箱发送邮件,果不其然,地址不存在。
数字的意义尚不明确,刚刚展开的调查又立刻走进了死路。
“实验和试体指的是什么?”她指着信上的笔迹问。
“这个实验……你们也知道,现在外面爆发的传染病,”游光迟疑片刻,却并未直接回答苏沧月的问题,“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像97S这样的病原,但是根据军方的情报,周部推断它是当年光响实验的衍生物,至于信中所说的‘试体’……”
女人沉默着,而后勉强地说道:“那是个人体实验,试体就是两个孩子。”
眼中的为难一闪而过,她很快又变回了冷静沉着的状态。
“落款后仅仅两天,你父母的飞机坠毁在雪山上,而就在这两天之中科研所出了差错。我当年还没进军队,事情的细节被封锁了,只有周部和他以上的等级能查看。”
连若枭却不关心这一点,“这也太荒谬了。政府和私营企业合作,而一个高级官员竟然会批准人体实验项目?”
谈话间,自然光随着时间流逝不易察觉地减弱,他脸上晦暗不明,整个人被笼罩在房间的阴影里,话语中觉察不出喜怒,“无论过程如何,得到这样的成品,你们当年想干的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会议室里像是过了两个世纪,天色昏沉,苏沧月打了个冷颤,深咖色的毛衣外套滑落半截,她立刻拉上拉链。
“所以说,它只是衍生物。光响并没有创造97S,无论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尽管实验失败,但实验的成果被盗用了,而且造成了今天的局面,”游光对他的质疑不置可否,接着说,“不过你还是把问题留给明天吧——明早首都的北方军部会议,你们二位都要出席,真正能够左右大局的人在等着呢,我可解答不了。”
北方会议?二人都有些奇怪,民营军向来没有资格参加,毕竟他们是被上头排挤的。
不过,可能情况确实不同以往吧。连若枭胡乱想着,这儿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组织,即便有再难堪的过去,如今也都完全改变了,他可不想把自己和无辜的同伴们搅进政府的浑水里。
但是事情闹得太大了。他感到头像针刺一样的疼,但依旧面不改色。
这场会谈让事情复杂了起来,天色不早,空气中开始能闻到餐厅飘来饭菜的香味,连若枭三言两语结束了谈话,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是陆栖巧喊他们和客人一起去吃饭。
他最后一个走出房间,随手带上门,却并没跟随着另外两人一起离开走廊,而是转身进了洗手间。
或许是由于身高的缘故,连若枭比一般二十来岁的青年显得年纪更大一点,当然这和他的经历也有关系。冷水冲在手上,体温仿佛也被一起带走,流淌在血管里的则变成了某种未知的寒冷。
他关上水龙头,用潮湿的手解开扣子。衬衫领口原本严谨地系到最上方,散开后显得凌乱不堪,露出一片苍白的皮肤。连若枭将衣领向下扯了两三厘米,抬起头看着镜子,不久前会议室里温和有礼的形象消失殆尽。
锁骨下方赫然是一处纹身,冰冷的六位字符如同流水线生产的记号,印在一个大活人身上,看起来格外异常。
他凝视着镜中快要变得陌生的自己,头疼又加剧了几分。
强信号灯照亮民主军区周遭,最后一场清剿结束,自动化武器暂时进入了休息状态。入冬以后天黑的早,夜里危险太多,游光与郁哲肆不得不在军区休息一晚,等待次日早上启程。
郑粼川被救回来也不是白吃白住。他收好东西,就开始跟着莫子莘到处打扫卫生,多了个帮手的后勤员表示非常不错。高中生做事的效率相当火速,他们几乎清理了整个三楼,把平时大伙忙碌而疏于经管的地方都收拾干净了。
路上眩晕的一瞬像没发生过似的,郑粼川实在对于身体状态缺乏关注,直到坐到餐桌前,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已经快饿得前胸贴后背。
周围多了些陌生面孔,但好在所有人都很友善,他很快放下心。
说是餐厅,这里更像是个大家庭的厨房。而有些轮班的成员还在休息,算上前一夜见过的几人,整个屋子里也才十余人而已。郑粼川和他们打过招呼,坐在了莫子莘旁边的位置上,闲聊了几句刚准备开始吃晚饭时,门却又开了,连若枭滿脸疲惫地走进来。
这半个多小时倒还算平静。警报没有响起,也没人中途离开,只是苏沧月说还要忙,就干脆没来餐厅,陆栖巧听到后盛了饭跟着她一块走了。
至于二位来自政府军的访客,则面对面坐在角落里沉默地进食——一声不吭,谁知道呢,或许是规矩吧。但晚间对于民主军区的成员来说是难得的放松时间,他们并没有那种规矩。所有人几乎都在讨论有关外界的信息,绝大多数人已经一周没有进青城市区,尽管补给还算充足,这种情况之下,消息的闭塞依旧会引起一些顾虑。
“明早我和老苏要出个远门,首都那边的军部北方会议,顺利的话下午能回来,但是还不知道之后会有什么变化。我们不在的时候,请大家务必守住防线,一定要保护好居民,以安全为主。”收拾完东西后,连若枭对众人宣布了他们得到的消息,心力绞瘁这种状态很少出现在他身上,或者说他几乎从不展现出来。
“……竟然会请我们的人去,果然是很严重啊。”莫子莘感叹道。
“总而言之,不管政府怎么说,现在全世界都变成这个样了,我们得先想办法活下去,”他摇摇头,实在不想营造恐慌的氛围,“活着才能解决问题。”
郑粼川自觉没什么发言权,默默地走到水池边上把碗给洗了。
他实在还没反应过来事情的进展,这何尝不算一种世界末日呢?而自己又只是个学生,还是逃学出来的。
吃饭前他遵守和父母的约定,报告了自己健康得反常的情况,又拍了军区餐厅的图片,母亲这才略显放松,一边在信息中痛骂他不知好歹。
多亏军区有独立的信号塔,而郑粼川所住的那地方受灾比较轻,并没有像青城这样完全沦陷,他们才得以恢复联络。至于他的老家澜漠联城,村子在海拔二三千米的大山里,通信也几乎没有受损,他感到自己有史以来第一次被幸运光顾。
南北方的情况差距极大,他在父母口中得知,芦山江下游的北方城市几乎全部断联,上级紧急启用战时装置,好不容易才把疏散群众的指令传达到位,但“丧尸潮”还在向南缓慢前进。
“哦对,还有个你呢,差点给忘了,”忽然连若枭走到郑粼川身边,顺手拿过擦桌子的抹布,稀松平常地对他说,“今天不能再睡值班室了,你跟着我上五楼那边休息去,刚好空一个位置。”
他最后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同时漫不经心瞟了眼角落里的游光和郁哲肆。郑粼川立刻心领神会,递给连若枭一个感激的眼神,忙不迭将手中刷干净的碗叠在炉台上。
占地方这事讲究个先来后到,这次也算是自己好运了,他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