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听到似乎是地动山摇的声音,我在梦里蜷缩着,时不时抖动着身体。
后来在画眉鸟的叫声中,我醒来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夜里的暴雨已经停了,只有山里那些随处可见的泥石流说明了昨天的一切。
二叔和四叔已经不见了,只有奶奶坐在茅屋前,她的身躯抖动着。
“啊奶。”我喊了一声,然后我看到奶奶用手去擦她的眼睛。我知道她在哭,在我们的斜对面山谷里的谷子已经没了,一棵都看不到,只有从山上冲下来的泥石流,堆积在那片地里。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奶奶边擦着眼睛边说。可我抬眼望去,但凡看得到的地方都被山洪冲毁了,并不仅仅只是奶奶他们种的那片谷子地。如果按奶奶的想法,就是所有庄稼被暴雨淹没了的人家都是造孽的,可奶奶没有那么想,她看不到那么多,她的眼里只有山谷里那片即将可以收的谷子。
别做造孽的事,要不然会受到天的惩罚,那时候看着奶奶,我总是这样想。可奶奶似乎没有做过什么造孽的事,她把她所有的孩子都养大成人,除了她时常自责不应该让大姑嫁到对面的山里去,孽的事吗?那时年幼的我无法回答。
后来太阳出来后,奶奶带着我,要到那个山谷里去看看。
“或者总会有一点还能捡得起来的。”奶奶这样说,暴雨来之前的那条小路需要经过三个沟才能到山谷,暴雨后小路已经被冲断,奶奶和我绕了很远一段路才到了山谷。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不仅仅是种好的谷子,连那片地都已经无法再种,地里堆积了许多腐木,石头,别的不说光要把那些石头移走,就得不知道花多少时间。
奶奶围着地转,在离茅屋近的一边,她捡到了一捆还没有完全被埋进泥土里的谷子,奶奶拿起来摘下谷子用系在腰间的围裙兜着,围裙里一半是谷子一半是泥土,奶奶拿出其中一粒谷子放进嘴里,用牙齿咬出谷子里面的米来,我听见她使劲嚼碎米的声音。
那种声音从那以后一直跟随着我,可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始终忘不记,我和奶奶的脚印在那些堆积起来的泥土和沙石上异常清晰,那时候的我真的还很小,奶奶只是默默地寻找着,一言不发。
可让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在离茅屋远的一边,在一棵树桩根处我居然发现了一头被暴雨冲下来已经死去的野猪。 它的全部身子都已经埋进了泥土里,只露出一个很大的头来。
“啊奶,啊奶那里有一头猪。”我记不清当时的心情。
“瞎说,哪里来的猪。”奶奶不相信,她的眼睛早已经模糊,看得没那么清楚。
“那里,就那棵树那里,你看那个猪头。”我指着那个仰天长叹的猪头。
那也是我唯一一次见仰天长叹的猪头。
“喂时呢,那是野猪,造孽哟。”听着奶奶的话,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情。
“快去叫你二叔来,应该还能吃。”奶奶又让我去喊二叔,我飞奔而去。
“我们看到一个大野猪,啊奶让你赶紧过去。”我跑到二叔那里,上气不接下气对他说道。二叔听到我的话,丢了手里的工具就飞奔而去。
“已经死了你别急,已经死了…”可二叔根本听不到我的话,我在后面跟着,只觉得他是一只穿山而去的猴子。
然后就是四叔,呼地从我身边跑了过去,也不管我了,尽管我不断给他们说,那猪已经死了,可他同样也听不到,像是穿山而去的第二只猴子。
等我到的时候,他们两个蹲在那里,气喘吁吁。
“死了你也不说。”四叔看到我非常生气。
“你自己聋还怪我。”我也是气得不行。
后来二叔他们两把那野猪拖了出来,准备割了肉吃。
“猪头,猪尾巴,猪脚,内脏都不能要,割一点肉就行了。”就在二叔他们要动手的时候,奶奶又吩咐到。
“为什么这些不能吃呢?”我很好奇。
“这些吃不好。”奶奶回答得很笼统,这里的吃不好有许多层意思,其中一层是这些东西有神意,是不能吃的意思。四叔很不理解,在一边嘟囔着。二叔倒是无所谓,他没四叔那么馋。按奶奶的意思,最后割到的就很少一点肉,二叔高高兴兴地回了茅屋,只有四叔一步三回头,我知道他不是看那片谷地而是看那个猪头。用他的话说一个猪最好吃就猪头。
“这头猪既然被暴雨冲到地里,就是上天对我们的补偿,对我们的恩赐。”四叔打算反驳奶奶。
“你要敢吃,我就打断你的狗腿子。”奶奶就用了一句话,镇住了四叔。
四叔只好对我翻白眼,没有任何办法。他那个像是画在南瓜上的弧形这个时候像是画在苦瓜上。
我不知道种谷子已经有多少年的历史了,也不知道往后还会种多少年,或者只要地球上还有人就需要种,又或者有一天人类可以不需要吃大米了,可直到现在我们许多地方还是在种着谷子,只不过是种在田里,很少或者已经没有了那种种在山地里的。同样的暴雨山洪还是会暴发,我有时还会在新闻里看到有人在山洪前抢收庄稼,这些似乎无论我们再怎么进步,都没办法去预防或者改变,这些是大自然的力量,也就是因为这些存在着,所以我们才有敬畏的。
就如同奶奶当初那句,“这些吃不好。”所以我们才没有吃,哪怕我们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