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远
我家在农村瑶山,柴禾是老家唯一的能源,也是除粮食外的头等大事。如果严冬将至,谁家的屋檐下,干柴生柴码成一堆堆则很让人羡慕。在农村,一日三餐,柴禾需要量很大。奶奶和母亲操持家务,最烦心的就是柴禾,特别是雨季和冬季。记得小时候,她们在灶台上煮饭炒菜,我就在灶堂里添柴加火,如果柴禾准备不足,遇到雨季或雪天就得烧湿柴,每每奶奶在上面忙碌我却将灶堂里的火烧灭了,米下了锅没大火顶烧就会夹生或糜烂,我又束手无策,奶奶便朝我吼:“走开走开,真没用”,一边自顾自地唠叨“这个死天气”,接着欲有所指地发气“平时不多准备些柴,这时候就让我受罪”,奶奶一脸愁容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我对自己说,长大了一定为奶奶和母亲砍很多好柴禾回来,好好煮饭炒菜。
七岁那年的寒假,便是我第一天开始上山砍柴。第一次进山,大有将士出征的味道,兴奋而豪壮。人过于兴奋便会犯错误,我竟兴奋得不听母亲的再三叮嘱,连干粮也没带就急匆匆跟着伙伴们上山。走到七八百米高到雪线了,赤脚穿草鞋走在雪地里立刻觉得前途艰难,几人一合计,决定就近靠路边砍柴。路边的好柴禾早已砍光,只剩下小手指粗细的毛柴,好在冬天叶子落尽,砍倒后捆扎齐整也还像个样子。脚在雪地里冻得通红,稍不注意被柴桩戳到,疼痛钻心。好不容易砍了二十来斤柴禾,请大伙伴帮助捆扎好已是太阳偏西了。扛柴下山,柴禾开始并不重,走一段路后便越来越沉,肚子也开始“咕咕”地叫唤起来。这时才后悔没听母亲的话,可山上除了一路泉水什么吃的也没有,只好咬牙坚持。但小孩子身上能量储存少,走了不长路后就四肢无力,继而眼冒金星,实在走不动了。堂哥在更高的山上砍柴,撵上了我,见我走不动,他将自己的柴挑到前面一段路放在路旁边,回头再把我的柴接下去,如此多次倒运到山脚下,才叫我慢慢走。我硬撑着走了一小段路,母亲来接我了。第一次砍柴就是这样到家的,本来想让奶奶和母亲高兴一下的初衷,在狼狈的现实面前灰溜溜的躲藏起来了。
此后我就开始了砍柴活儿,只要星期天不下雨,一定是要上山砍柴的。随着年龄增长,砍的柴禾越来越多,柴质也越来越好,路当然也越来越远,酸甜苦辣难以言表。每次将一捆好的柴禾扛到家,看到母亲特别是奶奶那眯眼一笑就非常开心,劳累也随之消融在她们眯眼的笑容里。
艰难的日子里人的生命和安危不是特别重要,我砍柴几次遇险,有一次,为了砍一棵绝壁上的好柴禾,差一点摔下悬崖,还有一次右手的柴刀将左手的大拇指砍了,血流如注,我自己找了点止血草放在嘴里嚼一嚼敷在伤口上,用细藤条捆扎,歇了一会儿继续砍柴,还是将一捆柴砍好扛回了家。最厉害的有两次,一次是霉雨季节,早上出门还好好的,下午天气突变,山上狂风肆虐,大雨滂沱,雷电在前后左右炸响。已上初中的我略知雷电常识,不敢在石洞避雨,只能在瓢泼大雨和电闪雷劈中拼命前行,现在想想真是后怕。还有一次是冬天,我们上到高山后,一阵强风推着厚厚的云团汹涌扑来,天骤然黑暗如夜,气温瞬间直降下来,超湿的云雾迅速变成冻雨,柴禾上很快就裹了一层薄冰,枝丫上挂了冰瘤。我们上山只穿单衣,遭此强寒流,浑身冻得发抖,嘴唇极紫,手脚僵硬,有伙伴支持不住躲到背风处尿尿暖手。就是这样等天气好了一点,我们还是砍了柴禾回家,柴禾上的薄冰到山下的气温里便溶化,一路滴水到家。
砍柴虽然苦累异常,也有心慰甚至不乏美感,一担好柴禾放在母亲面前是最欣慰的时候,下山途中,放柴稍歇,西沉的太阳照在村庄田野上面,看炊烟袅袅生起,搜寻自家的一缕,想象母亲灶上灶下赶烧晚饭的样子,感觉异常甜美而实在。到了十五六岁我可以到最远的山上砍最好的柴回来,母亲平时舍不得烧,叫我斩断捆好存放在屋檐下,留待过年才烧,到年边我将干透了的硬柴放下,码放在灶门口,年味因此加重了很多。后来,我走进了军营,当了兵,提了干,再后我又转业回到了地方。在小县城里自由的生活,无拘无束的日子,生活由柴到煤气、电饭锅、天然气,再无柴禾之忧了。然而,我对柴禾的那种感情随岁月的流逝反而越来越深。回想过去,一捆柴禾放在奶奶和母亲面前时,看她们眯眼的笑容仍是我最心慰的,记忆中最美的感觉,还是在砍柴回家的路上,搜寻自家的炊烟,想象奶奶和母亲忙碌的样子!更有那份回味她们笑眯眯地夸奖我勤快能干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