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是熟悉的景。在车速的牵引下,这景化作一缕缕绵绵不断的情丝,不住地向后拉伸。仿佛这千丝万缕,是要将这驶向远方的列车牢牢拽住。然而,任凭它们如何拉拽,也阻挡不了列车的前行,因为在路的尽头,是我的前途,是母亲的希望。
依然记得第一次离开家,独自踏上大学旅程的时候,从贵州到湖南,我哭成了泪人。
那日出门前后的情景像电流般不时地刺痛着我的每一根神经。同每次我临行前的情景一样,母亲总是习惯性地起得很早。她生好灶火以后,手脚很麻利地开始煮开水。我知道,她要煮上三个鸡蛋,放几片青菜叶,过一会儿便要下可以煮一满碗的面条。我在一旁埋头吃着热气腾腾的面条,她也趁着我吃面条的时间,一遍一遍地嘱咐我:“上车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搭话,看好自己的行李,一个人出门在外,家里人都不能跟着你而去,自己照顾好自己……”
一如既往,母亲习惯性地在我出门之前,对我说这几句牵挂的话。母亲煮面条的一系列动作是那么地娴熟,从我初中时代开始,经历了高中三年的岁月,依然动作优雅。而如今岁月渐渐夺走了她最美好的芳华,她所有美好的一切,开始一点一点地湮灭在时间的鸿沟里。
出门后,一辆她早已为我联系好的面包车在路边等候着我。我搬着自己的行李上了车,母亲一路追随着我来到车窗边,看着我上了车已经坐下,她忍不住上前嘱托了司机几句,要将我安全地送到车站。随后又走到车后排的位置,隔着一层灰蒙蒙的玻璃窗,对我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的是一堆笑容,此时我坐在车窗内,母亲站在车窗外,母女俩之间的距离,如此相近,却又那么遥远。我在恍惚间看到车窗外母亲的那张笑脸,像春节时家里贴在窗上的一张美丽而温厚的窗花,舒展着一条条黄土高坡那样深的沟壑。
当我在车的后视镜里再也看不到母亲的笑脸时,终于忍不住崩溃的情绪,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地横行。放下脸颊两旁的头发,低头小声地凝噎抽泣。那时候我在想,站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我,母亲眼里是否有别离的泪水?我想,应该是有的。我记得前一天晚上,我和妹妹正说着话,母亲只是默默地看着,异常地平静。好一会儿,母亲竟也像孩子般哭泣流泪,嘴里也在喃喃自语:“你们都去奔前途了,我是越老越孤单,用绳子也栓不住你们了。”我顿时感到很心酸,可我不敢在母亲的面前流泪——无论我们走到哪里,始终都是她的一个牵挂。
在火车上的时候,泪水再一次在我的脸上狂虐。我低着头,每当进入一条隧道,便趁着火车在隧道里发出的哗哗声,大声地抽泣。火车驶出隧道后,便又默默地低头小声地抽泣。那时自己连哭都那么小心翼翼,生怕陌生的邻座人嘲笑我。还好,偷偷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他们都因为长途旅行的劳累而打着瞌睡,并没人在意我的情绪。当我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抬头望望车窗外,已是陌生的景。闷热的车厢内,是陌生的人。陌生的面孔之间相互张望,欲言又止,一种想要信任却又提防的气息在人与人之间肆意游走。不时有男列车员提醒旅客行李安全,女列车员推着小车叫卖。而对面座位上的一个妇女,正在哄着怀中一个哭泣的婴儿。
我知道,我的旅途还很长,顿时想到屈原的一句“路漫漫其修远兮”。那时的长途跋涉,也让我觉得即将开始的学习生活无论多么困难,都要铭记离家时心里那阵酸楚的感受,也使得我今后努力的决心更加坚定。哪怕我的进步比蜗牛还慢,但我依然选择相信努力,我依然相信每一次的经历,在未来都不会被辜负。
如今,快经历了两季只有冬夏、再无春秋的时光,我也慢慢适应了春秋往,冬夏返的孤独火车旅程,但在火车上的每一个夜晚,我都会想起我的母亲,尤其是我第一次出门时,她紧贴在车窗外那张“窗花”式的脸。